雨已经停了一会,可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漉漉的凉意。黎芸见他俩要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一起去青涧峰,眉间难免浮现出几分忧虑,她忍不住劝说:路上再多带个人吧。
  白玉堂淡淡摇头, 平缓的语调听着又格外的让人心安:大嫂信我,这一趟入夜前我们便回来。
  展念昙咧着嘴窝在展昭怀前扬着手笑, 展昭伸手握住她软乎乎的小手, 回想起去年青涧峰那一遭, 心里像是突然堵了一团棉絮。
  这一趟他们自然是要将闺女带上的。
  雨后微凉的风穿过长街, 被雨水打落在街角的落叶微微煽动着。
  黎芸的目光在那大手包裹着小手上停留了片刻, 最终停止了劝说, 她上前一步, 只是将搭在手肘上的一条绣衔尾双燕的薄毯仔细裹在了展念昙身上, 又对展昭嘱咐道:青涧峰山路湿滑, 你们一路小心些。
  不必多说,黎芸的担忧展昭心中自是能感受深切,他闻言微微颔首,眉宇间愈发显得沉浸稳重, 而怀中小念念咯咯不停的笑声依旧清晰可闻,浑然不知带她此行的深意。
  那大嫂,我们先出发了。白玉堂对黎芸说完,让展昭抱着展念昙先上车去。他自己则拉紧了肩膀上的披风,纵身跃上马车车辕,挨着车帘稳稳坐下,一手牢牢握紧缰绳,当起了驱赶马车的重任。
  伴随着白玉堂口中驾的一道轻喝声清亮传出,马蹄哒哒声渐起,车轱辘慢慢滚动了起来。
  马车行驶过长街,残留在街道上的水洼溅起斑斑银珠,车帘上坠下的棕色流苏被风吹的轻轻摇晃,展念昙的笑声从车帘后飘出来,就像郊外冰雪初消融时的潺潺溪水声。
  乖宝,把手盖好,别着凉了。展昭温柔的低哄声偶尔夹杂其间,透着几分无奈。
  外面赶车的白玉堂脸庞被风吹的一片冰凉,可内心一片滚烫。
  与二人初登青涧峰时异象横生不同,这次山林间鸟鸣清脆婉转,回荡在原本静谧的幽林之中,雨后草木的清香沁人心脾,光刺破层层叠叠的树梢,在头顶落下斑驳光线。
  一路行来畅通无阻,白玉堂和展昭带着孩子缓步前行,长靴染上林中晨露,衣摆扫过小径两旁鲜艳的杜鹃花,终于顺利的抵达攀云寺前。
  古刹巍峨耸立,祥鸟盘旋,四周参天古树环伺屹立。
  白玉堂左右手都提满了祭祀用的物品,他和展昭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初埋藏展念昙生母的地方,时经一年,昔日翻新的泥土已覆上一层浅绿,四周野草抽出嫩芽,稀疏地随风轻摇。
  那座小小的坟茔就这样静卧在苍劲的古柏旁边。白玉堂挽袖扫尘,神情肃穆,他将贡果清酒一一摆上,又点燃香烛,躬身作揖。
  青烟袅袅,绕着古树蔓延,展昭抱着展念昙静静地站在白玉堂身侧,随着时光流逝,不远处寂寥林荫外温柔的日光逐渐蔓延上来。
  同年八月初八,天朗气清,宜出行。彼时,展念昙也迈出了人生成长过程中的第一步,学会了走路。
  这日清晨,一队车马载满了物件,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金华,在秋日的晨光中,踏着清脆的马蹄声朝着西京方向渐行渐远。
  白锦堂一家子全部出动,阵势浩大。早在数日之前,白锦堂便召集了白家金华分号各个铺子里几位重要的掌柜,将生意上的大小事物都交代清楚,这次连带着平时负责掌管白府内务的白庆都一起随行了,可见此次家主夫妇二人外出远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黎芸换上了久违的劲装,长发简单的高束于脑后,模样英气逼人。她坐骑是一匹通体毛发油亮似黑缎的高大骏马,四蹄矫健稳重。
  她身旁是白锦堂带上嚷着也要骑马玩的白芸生同骑一匹,只见白芸生双眼亮晶晶的,一张小脸兴奋的泛红,双手紧紧抓住缰绳一边还不忘扑腾着小腿。
  白锦堂则小心的在身后护着自家儿子,生怕这小身板一不小心没坐稳从手边飞遛出去了。
  白玉堂和展昭二人则稍稍落后几步,骑行在后面的马车旁边。
  宽敞的马车里此刻窗帘掀了起来,江宁婆婆带着双眼滴溜着转个不停的展念昙正沿途看着风景。白庆管家手捧众人出发前规划好的路线地图,正在仔细的看,一边看一边轻叹,着实远了些啊。
  再后面便是绵延不断的车队,白府家丁和金华一所镖局的一众镖师们一起看顾着数不清的车马货物,尘土飞扬间众人目光如炬,神情肃穆。
  一行人马游山玩水般悠然自得,伴着清风明月,经过城镇,踏遍平野,历经月余,终于在重阳节后抵达洛阳。
  萧蹊南早在半个月前就到了,专门在洛阳城定鼎门前的主街上,挑了座名唤庆丰楼的酒楼落脚。
  这次他可不是独行侠,放出了白五爷与展昭不日就要成婚的消息,成功将徐青霄也一并拐到了洛阳来。
  徐青霄还感激当年白玉堂捉拿采花贼的恩情,想来看看能让白玉堂和展昭日后安心定居的洛阳有着怎样的一番风土人情,也顺带来瞧瞧有没有其他生意可拓展。
  洛阳城槐柳茂盛,商旅云集,城内南、北市集最是热闹。
  可当白玉堂展昭这一行人以及车马陆续进城时,依旧吸引了许多百姓的目光,甚至还有不少附近的店铺掌柜立即差人去将此事禀报给了大东家,他们则跟着百姓们一起凑热闹,面上漫不经心,实则暗暗琢磨这些外来商客贩卖的究竟是些什么珍贵的货物,倘若需要,自是要抢占先机结交一番。
  庆丰楼的小二勇生这几日得了不少打赏,站在二楼栏杆前远眺定鼎门方向,发现今日突然涌进来许多陌生面孔,又见为首牵着骏马进城的几人气宇轩昂,举止不凡,愈发怀疑就是三楼那两位贵客在此等候多日的好友。
  勇生转身高兴的跑上楼梯禀报去了,即便自己认错了也无妨,他在萧公子这得了这么多赏银,都抵得上一年多的工钱了,自然得对萧公子的事情多上心。
  定鼎门前,展昭环顾四周,只见入目所及之处行人如织,耳畔皆是此起彼伏的商贩吆喝声,街旁孩童追逐嬉笑,百姓安居乐业,好生繁荣,他忍不住叹道:玉堂,这儿可真是热闹非凡啊。
  展昭在心中不禁感慨,正如玉堂所言,此地民风淳朴,实乃安身立命、落脚定居的上佳之所。
  那是自然。白玉堂闻言轻笑,薄唇微扬,眸光中漾起一抹秋水般的清亮。他目光一扫,远远便望见了那高悬于楼阁之上的庆丰楼三字的金字招牌在午后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侧首对展昭道:猫儿,干娘和孩子在马车里闷了许久,让她们都下来透透气吧。
  展昭点头,转身缓步走回马车旁。
  此时,白芸生早已按捺不住,一把撩开马车绣帘,骨碌一下从车厢里蹿了下来,这落地的动作十分利落,他高兴的小脸蛋都红扑扑的。
  黎芸瞧见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颤,眼中泛起几分愧疚。她忽然意识到,过去自己当真对孩子管束的太过严苛,几乎扼杀了他天真的童趣。幸而如今幡然醒悟,尚不算太迟。
  白庆在一旁稳稳压住车帘,江宁婆婆则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早已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小手扑腾着急欲落地的展念昙递给了展昭。
  孩子粉雕玉琢,眉眼灵动,一见展昭便咯咯笑了起来,江宁婆婆感觉手上捉着的是只小泥鳅一般,滑不溜手。
  展昭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哄道:莫急,待会儿让你自己走路玩去,眼下人多,可不敢松开你。
  江宁婆婆下了马车,舒展了筋骨,脸上笑意愈浓,她甩了甩衣袖道:五小子,今儿这顿饭你可得请,让干娘尝尝洛阳地道的美酒!
  儿子岂敢怠慢干娘。白玉堂挑眉一笑,抬手遥指前方那飞檐翘角、朱漆彩绘的庆丰楼,又看向白锦堂和黎芸,大哥大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落脚吧。
  此时正值午后,秋阳温煦。街旁那几株参天槐树覆下一片绿荫,几位老者倚着旁边的石墩在绿荫下闭目养神,如碎金般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落在青石板路上。
  微风轻拂,落叶起旋,恰在此时,萧蹊南与徐青霄气度从容的并肩缓步而来,衣袂随风轻扬。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萧蹊南远远打量着他们身后那绵延不绝、自城门外陆续驶进来的车队,神色之中难掩惊讶,他盯着白玉堂:白五爷,你这是真要把整个家当都搬来?连锅碗瓢盆都不肯落下?
  一旁的展昭闻言神色复杂,哭笑不得,只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出发时为了这些聘礼还好一番折腾。偏偏大嫂性子执拗,非说这些东西便是自己真不要,将来也是要给展念昙的,竟将娘家镖局的精锐尽数调来护送,这一路浩浩荡荡,竟如迁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