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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银色铁轨 > 银色铁轨 第30节
  “别这么天真好不好,媒体又不用讲证据。听说那个嫌疑人平时游手好闲的,能进剧组全靠他姐姐的关系,硬塞进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女导演很难撇清关系吧。”
  “……”
  有人敲门,总经理应了一声“进来”。门开了,前台小妹探头进来。
  “陈总,有人找您,说是都市快报的记者。”她说。
  总经理皱起眉头,“就说我不在,想办法打发走。”
  前台应了一声离开了。总经理回过头来向我感叹,“说曹操曹操到,这帮家伙居然都找到我们这里了。”
  “直接闭门不见?”
  “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记者都是一路货色,闻到了血腥味就会蜂拥而上。而且个个都是挖内幕的好手,一旦咬上了就绝不松口。事关他们的生计,哪顾得上什么隐私啊分寸啊。”
  我的脑中浮现出一艘小船在碧海中被鲨鱼团团包围的情景。总经理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忍不住问道:“听起来好像你在这方面吃过亏似的?”
  “年轻时候的事了,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父母安排的,在国企的窗口部门负责对外服务。有一天媒体暗访找上门来……算了,不细说了,总之捅了大娄子。”
  没等我对他的经历做出感想,前台再次找来:“那个记者死缠烂打不走,说总经理不在,找客户部的苏经理也行。”
  总经理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就说都不在。找个明确的由头赶他出去。”
  前台咬了咬嘴唇,看得出她对如何执行这道命令深感困惑。但总经理的直接命令总得想办法交差,她含糊“嗯”了一声离开了。
  “看来对手是有备而来啊。”我感叹道。
  总经理点头赞同,“居然连谁是项目的具体负责人都摸清楚了,这可不是采访花边新闻的架势。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怎么办?”
  “躲两天呗。明天我去外地见客户,你也居家办公几天吧。”
  好久没休假了,我当即答应下来。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对了,以后下班的时候记得从后面的货梯走。”
  我按总经理的建议居家工作了三四天。结果发现组里的活都卡住了,不得已迅速赶回来上班,当晚加班到晚上9点才结束。
  打卡时心神俱疲,早把绕路坐货梯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坐客梯来到一楼大厅,刚准备刷卡出闸机,马上有人抓住我的臂肘。
  对方比我矮二十公分左右,体型瘦弱,却蓄有一脸男子气概的络腮胡子,脸上有一道宛如水道般从嘴角划到耳际的疤痕,令人印象深刻。黑框眼镜下,细长眼睛仿佛用手术刀划出的缝隙,闪着神经质的光芒。
  “苏经理对吧,我是都市快报的记者,想和您聊聊。”他声音平静地说。
  “我没空。”
  “不多占用时间。”男子说,语调几乎感觉不出起伏,但眼神十分锐利,“边喝点什么边说吧,我请客。”
  我有一丝恐慌的预感,感觉多聊几句就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今天实在没空,回去还要加班,改天吧。”
  “明白,
  您接下来开车还是公共交通?我和您一路,路上聊两句就行。”
  “都说没空了,请不要纠缠我了好吗?”我提高音量,大厦的保安见状快步赶来。
  男子松开手,脸上浮现出诚挚的表情,“您信不过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正常得很。但有句话我就直说吧,您想不想帮李子桐小姐洗脱嫌疑?”
  “你说什么?”我吓了一跳。
  “相信我,我有线索可以查出真相,但要您提供相关的证词配合。一起喝一杯吧?”
  我点下头,“酒精就算了,旁边有一家挺安静的茶餐厅。”
  保安走到我们身边,见我们神态自若,又摇摇头走开了。虽然害怕谈话过程出什么纰漏,但我止不住涌上来的好奇心,尤其是听到李子桐的名字后。我当然希望她平安无事。
  何况腿长在我身上,若话不投机,拍拍屁股闪人就好。
  茶餐厅快打烊了,服务生一手掩嘴打哈欠,另一手扔下菜单。男子自作主张地点了两杯美式咖啡。
  “对了,先自我介绍。”男人取出名片:
  都市快报杨春晖编辑记者
  我下意识地想按礼节取自己的名片,但又缩回了手,没必要暴露自己,何况这种情报他想必早已一清二楚。
  “先说好。虽然我是合作项目的负责人,但实际立项也不过一个月,我对案件知之甚少。”我提前摊牌说明自己的信息局限性。
  “那自然,您就自己所知的范围回答即可。”
  我点点头,服务生端上咖啡。
  “那么第一个问题,您和李小姐是恋人,或存在暧昧关系吗?”
  这些记者问话采用与写新闻报道相同的形式,遵循倒金字塔法则,开场白就抛出重磅炸弹。我当场被击沉,咳嗽半天勉强挤出一句话,“你胡说什么呢?”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别急啊,慢慢说。”
  “我和她只有业务方面的往来。”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仅此而已。”
  “真的?可你们从小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关系就一点发展也没有?”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从哪听说的?”
  他摊了摊手,“李小姐现在可是重要嫌疑人,而您又恰巧在案发时段和她暧昧不清地在餐厅独处。你们之间的关系,警方没可能不摸查个一清二楚吧。”
  “那也是警方内部的事,你们媒体为什么会知道?”
  “别这么惊讶嘛,我们吃这碗饭的,总有自己的关系情报网。”他啜饮着咖啡,眼角余光却依然追踪着我的表情变化,就像警惕的夜行性啮齿动物一样。
  我放下咖啡杯,抓起公文包,“先谈到这吧,我赶末班车。”
  他再度抓住我的胳膊,“现在可才十点不到,刚才说好聊个十分钟的。”
  “刚才我以为是对业务的采访。你现在的问题,明显侵犯隐私了。”
  “好吧,别激动。是我问得太直接了,换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如何?”
  “你向我隐瞒的事情太多了。我可不想再这样继续被当猴耍。”我转守为攻地发问,“想要继续聊下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到底有什么情报——能帮李子桐洗脱嫌疑?”
  杨春晖没立刻回答,反复显示自己游刃有余一般地呷了一口咖啡,“好吧,我就来个超值大赠送,从实相告。城关市钟楼区石狮子胡同3栋102,这地址你应该熟悉吧?”
  我心头一震,自己曾向那个地址投递过上百份封信件,“好像听过。”
  “警方在找珠宝失窃案嫌疑人的行踪,自然而然搜到了李家兄妹的老家,”他将声音略微压低,以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说道,“那里大门紧锁,邻居都说那里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但找锁匠弄开门一看,乖乖不得了啦,里面躺着一具白骨。”
  我一时惊讶得连呼吸都忘了。
  “白骨散落在卧室的地上,套着男性夹克和牛仔裤,大体还能分辨出人体的形状。颈骨上系着一根断掉的棕绳。房顶的挂钩上挂着另外一根,经鉴定,两根棕绳断裂面相吻合,是长期承受外力后自然断裂的。”
  “也就是说,尸体原先是吊在房间里的,但时间长了,绳子断裂,掉落在地。”
  “合情合理的推测。”他赞赏道。
  “上吊——是自杀吗?”
  “有点像。屋子没有从外侧入侵过的痕迹,所有门窗都保存良好。地上、桌上、麻绳上,整个现场只检测出一个人的指纹。另外,抽屉里找到了有署名的遗书,字迹鉴定也与那个人的相吻合。”
  说到这里,他把手伸向咖啡杯,但又止住了,“哦,聊这种话题时,还是不要有东西入口为好。”
  虽然明知他在装腔作势,我还是忍不住追问,“那人究竟谁?”
  “李天赐。”
  “哈?”
  “白纸黑字的鉴定结果。”
  “开什么玩笑,不可能。”我声音颤抖地说,“尸体产生白骨化现象起码要一年以上,可上一周,李天赐刚刚在电影的拍摄现场出现过。”
  “不愧是警察的儿子,刑侦知识储备真充足。正如你所说,尸体白骨化要一年以上。但特殊情况例外。警方在厨房的壁橱深处找到了一个大型老鼠窝的痕迹,从足迹和粪便的残留情况分析,那里在巅峰期曾生活过上百只老鼠。不过后来找不到吃的,就都搬走了。”
  “等等,你是说……”我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没错,尸体被吃了,除了骨头。”他放下咖啡杯,“原先屋里还有人住的时候,老鼠们自然能找到残羹剩饭。等没活人了,还有尸体可吃。等再吃完了,就真的要搬家了。老鼠粪便里也确实找到了人类毛发。”
  虽说恶心,但他的话也解答了我另外一个疑惑——为什么邻居没有闻到浓烈的尸臭而报警,因为容易腐败的肉体组织早已被啃食殆尽了。
  “可麻绳不是自然断裂的吗,需要的时间也不短啊?”
  “你说得对。而且就算遭受动物啃食,搞成这幅完全风化的模样,少说已经死了四五个月。综合判断之下,死亡时间最终鉴定为半年左右。”
  “那不还是一样,时间上仍与片场的录像有冲突吗?”我难以理解。
  “先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换个角度思考如何?现场的指纹、遗书,都指向了死者的身份,如果还有其他证据能锁定那具尸体就是李天赐,李小姐不就脱离嫌疑了?”
  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我当即明白过来。如果死者真是李天赐,偷走“拂晓明星”的自然另有其人,与李子桐再也扯不上关系了。
  “想明确尸体的身份,直接鉴定遗骨dna不就好了。”
  “放在一般人身上,早这么做了。问题是李天赐这个人,他真的还有活着的亲属吗?”
  “额……”李子桐和她弟弟并没有血缘关系。由于小时候她谈及弟弟时语气总是很亲昵,我通常意识不到这件事。
  至于李天赐的双亲,他们现在究竟葬在哪里啊?但不管怎么样,骨灰是做不了dna鉴定的。
  “所以说,现在你的证词至关紧要。”杨春晖拿起咖啡搅拌棒,像音乐家用指挥棒指定独奏者般指向我,“我想知道李天赐这人的一切信息,身高、体重、生活习惯、说话方式……什么细节都好。警方现在紧紧压住情报不放。如果在这一时间点写出一篇充满细节,说服力十足的报道,展现李天赐这个从备受父母宠爱的出生,到自杀的悲惨结局,同时证明他与珠宝失窃案无关,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报社赚钱,你也帮了李子桐小姐,双赢。”
  我摇了摇头,“可惜我提供不了什么像样的情报。我对李天赐这个人几乎一无所知。大概见过一两面吧,只知道他是李子桐的弟弟。”
  “你和李子桐认识这么久,她没跟你谈起过弟弟的事?”
  “你可能真误会了,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他直起身子,“喂喂,我都向你开诚布公,说到这种程度了,没必要再这么见外了吧。”
  “没骗你。”我解释道,“我和她虽然算得上青梅竹马,但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这次遇上她完全是巧合,因为波尔卡那边的商务合作关系。认出对方时我们彼此都很吃惊呢。这事你要不信,完全可以动用渠道资源去查。”
  他抿紧嘴唇,紧盯了我半天,好像终于相信了。把咖啡匙放回碟子上。不自然地发出巨大声响。“真是白忙活一场……”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拉低外套袖口看了看时间,沛纳海腕表的方形表盘十分
  粗犷,与他纤细的手腕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指指桌上的名片,“总之,你要是有什么新发现,随时打上面的电话,我们可以交换情报。”
  没等我回话,他就起身离开了。我就目前听闻的情报思考良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说好请客的咖啡他没付钱。
  虽说形迹可疑,但姓胡的记者似乎并没说假话。隔天,波尔卡珠宝那传来消息,警方已确认犯罪嫌疑人是冒名顶替潜入片场作案的,全体剧组人员都排除了作案嫌疑。
  与此同时,媒体终于掌握了“拂晓明星”失窃案的全貌,开始连篇累牍地报道起来。如我和总经理这样的广告人所料,这一离奇事件立刻成为全网热点。与此同时,“女导演李子桐”的负面新闻开始流传开来。不光是她牵扯进珠宝失窃案的消息,连她原来的身份,经历,还有十多年前她父母的离奇死亡事件都报道了出来。
  当年的资讯传播渠道远没有现在发达,加之过了十年之久,很多人对于“录像带诅咒杀人案”是首次听闻。一时之间,新旧两起案件的讨论叠加起来,热度居高不下。而两起案件的链接点——李子桐这个名字——更是陷入舆论漩涡的中央。大多数人都跟我抱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她总会和案件扯上关系?更有不少自媒体账号跟风热度,编出耸人听闻的标题,字里行间暗示着李子桐就是这些案件的幕后真凶。
  然而,仿佛一夜之间,舆论发生了180度的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