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银色铁轨 > 银色铁轨 第31节
  由于李子桐本身是代表女性主义的新锐导演,案发后,一直有一批坚定的粉丝在网络上持续为她发声。而随着她的悲惨身世曝光于众,越来越多的人对她产生了同情,也叹服于她仅凭自己打拼出的辉煌成就。
  敏锐感知到风向转变的媒体立刻调转机翼。昨天还在拼命挖李子桐黑料的自媒体,今天就像失忆症集体发作一般,开始盛赞她在电影方面的艺术造诣;从她成长经历中,编排出一个个感人又励志的小故事。仿佛又一夜之间,无论是打开手机、电脑还是电视,稍不留神,哪个角落就会冒出李子桐的特写镜头。她变得家喻户晓,成了一颗活着的,会呼吸的“拂晓明星”。
  “波卡尔那边来通知了,展会还是要办,并且追加投资,扩大规模。”周一一早,总经理把我叫去办公室,喜滋滋地宣布。
  早料到了。我心中暗想。
  “你倒是表现出点吃惊的样子啊。不过,倒也是。”总经理用手扶住脖子,来回活动脖颈,看起来像一只在寻觅食物的蜥蜴,“那么,问题来了,如何与电影合作的具体方案,你写好了没有?”
  这个转折实在是猝不及防。
  “在写了,”我支吾着,“主要最近手头太忙。波尔卡那边也没个确切消息,觉得没必要着急。”
  “那可不行,凡事不能等到客户提出来才做,不主动点,黄花菜都凉了。赶紧把方案写出来。我下周去和那边谈谈,确定追加投资的具体数额。”他正色说道。
  明明之前说方案不急着搞,让我去赶其他活的也是你。我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不得已答应下来。
  时间紧迫,我再度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当中。想来李子桐也是一样。新闻报道得很清楚,电影早已复工开拍,而她当然还是总导演。想必此刻她和我一样正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事吧。我在心中暗暗为她祝福,小时候的朋友里竟出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可没想到当晚就接到了李子桐打来的电话。
  她问我愿不愿意当她的男朋友。
  第36章
  连续在公司加班加到想吐,私企又没有加班费。我决定把笔记本电脑带回家干活,起码感觉舒适一点。
  我的住处很偏僻,晃晃悠悠坐了一个多小时地铁才到站。虽说难得准点下班,但到家时已经快九点了。
  找钥匙,开门。眼前是个五十来平米的小屋,光是首付就花光了我多年来的全部积蓄。
  由于没提前打招呼,母亲没做饭。我又累又饿,打算点份外卖算了。但母亲死活不同意,非要下厨做西红柿鸡蛋面。
  她在厨房煮面的时间里,电视一直开着,播放着她刚才在看的节目,《艺术生涯》。画面里,某位最近风头正劲的导演正坐在嘉宾位置上,与主持人面对面侃侃而谈。
  母亲一边切面条的配菜,一边老调重弹,要我去参加一场相亲。
  “原来单位同事的朋友介绍的,比你小两岁,是个护士,三甲医院的,年收入近二十万呢。这周末你好歹抽出时间去见一面。”
  “再说吧,指不定到时候又要加班。”我也照例搬出老借口。
  “我不管,这次你横竖得去。都这个岁数了,再拖下去……”
  手机铃声响起,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我本想不予理睬。一来饿了,等着吃面条呢;二来银屏里的某人刚巧谈起自己最初接触电影行业的契机——小时候和朋友一起玩闹似的拍摄的短片,大学时发布在网络上意外火了。
  但最终我还是一边看电视,一边打开免提接听。说不定是客户的电话,怠慢不得。
  “方便聊一聊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客客气气地问。
  我当即关掉免提。像消防员对待火场里突然出现的高危易爆物一样,抓起手机就逃。
  “谁打来的,你要去哪?”母亲从厨房探出头,狐疑地望着我。
  “去阳台透透气。”
  我关严阳台拉门,这才继续接听,“喂喂?刚才好像信号不太好。”
  “现在听得清楚了?”
  声音和刚才电视里的一模一样。我把手机拿到面前检查了一遍,确认这玩意没有发生故障。
  “喂?”相同的声音再度传来。
  “唔,现在能听清了……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联络了你们公司,你的同事给的。”
  记得在哪里的讲座中听过,网络时代来临后,普通人的隐私信息几乎完全透明。罢了,谁让我是个无名小卒呢。
  “这么冒昧地打过来,挺不好意思的。”李子桐的声音说,“不过还是想正式向你道个歉,上次在片场发生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哪有的事,别介意。发生意外情况又不是你的错。不过说起来,其实我也想打给你的。上次片场闹得乱哄哄的,最后一句话也没说上。你家里人的事,哎,请节哀。”
  线路那头安静了一会,只有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多谢关心,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刚听说消息时确实大受打击,但恢复得比自己预料的快不少。”她用略带戏谑的口吻说道,“可能是同样的事情经历太多了吧,多少麻木了。”
  “你很坚强。”
  “或许吧。不过,这事你都听说了?消息传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啊。”
  “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吧。”
  “唉,李天赐那孩子,虽说一直不省心……但我真料不到有一天自己要去主持他的葬礼。”
  “等等,葬礼?尸体的身份已经确定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她终于意识到我们之间仍存在信息差。
  我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嗯,大概就和你知道的差不多。不过就在前两天,dna检测的结果终于出来了。我父亲有个弟弟,也就是李天赐的叔叔。他住老家那边,和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来往了。他配合警方做了检测。结果证明老屋里的那具尸体和他确实有血缘关系。”
  我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只得重复着“节哀顺变”这类的客套话。李子桐也一一礼貌回应,却迟迟不挂电话。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皱起眉头。她打这通电话的理由应该没那么简单吧,是不是有别的事要说?
  “其实呢,还有件私事想拜托你。”她果然开口说道。
  “李大导演的忙肯定要帮。”
  太奇怪了,我这种小人物又能帮她什么忙。
  “话别说得太满。”她略有停顿,“先问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你现在有稳定的交往对象吗?”
  “倒是想有。”
  背着大几百万房贷,和患有抑郁症的母亲挤在巴掌大的房子里生活的男人,在上海的婚恋圈子里多半一开始就被pass掉了。
  “那太好了。也就是说,如果我拿你当男朋友借用个两三天,应该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吧?”
  沉默半晌后,我好歹取回镇定,“这玩笑开得挺一般的。”
  “额,抱歉,你别误会。我是认真求你帮忙的。要不我换个正式点的方法重说一遍吧——我弟弟的葬礼打算后天办,
  打算葬在城关市父母的墓地边上。到时候我肯定得出席,需要有人假扮我的男朋友充下场面。”
  “有这个必要吗?”发自内心的,我十分困惑。
  “一般来说是没有。但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叔叔吗?因为走不开,我上周才去城关市的警局报到,打算收拾下弟弟的遗物,办理死亡证明等等。结果那边的民警告诉我,李天赐的遗物,包括房门钥匙、银行卡、房产证、户口簿之类的东西,都在验证dna时被我那个二叔领走了。我打电话过去讨要,多少爆发了点言语冲突。”
  “不是吧,”我吃惊到很难说出话来,“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凶宅哎,这都有人要抢?”
  “世道变迁,房价一翻再翻,连我们那个三线小城也不例外。我家的房子又恰巧划入了学区,房价涨到了连正经人听说都不得不吹声口哨的地步。而且不仅二叔一家,最近我才得知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远房亲戚,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好像地里的土豆。他们个个嚷嚷着要出席葬礼,同时好像没有一个人觉得养女也有继承权。”
  “世风日下啊。”
  “那帮人行事肆无忌惮。来电骚扰大半我都没接,但手机都快给他们的垃圾信息塞爆了。尤其是那个二叔,很难用“文明人”这个词来形容他。到时候的葬礼上,真有人大打出手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长叹一口气,“所以你才需要帮手。”
  “是啊,可那是我弟弟的葬礼,我也不想搞得太难看,带几个五大三粗的黑西服保镖过去。相较之下,带男朋友出席的话就再正常不过了。”
  “事儿我听懂了。”我用目光测量了一遍自己的手腕粗细,“可说起打架,我是外行人。就像你说的,完全可以找个五大三粗的黑西服保镖假装你的男朋友啊。”
  “那不行,不符合我的审美。”
  我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天美集团知道吗?下周他们想请我吃饭。要是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吃饭的时候我可以把你带上,再假装一次男朋友,和那边的总裁直接聊聊。”
  说实话,我心动不已。这种级别的客户,我们公司的总经理都可望而不可即。
  “喂喂,这可是清仓大甩卖哎!”她模仿电视促销广告的语气,“当红美女导演的一日男友特权,外加重量级商业合作机会,打包一起卖,还是免费的!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终于笑出声,随即强行忍下去,正正经经地说道:“可就像你说的,这种事人人都抢着想做,真的没必要找我吧?”
  李子桐静了静,换上楚楚可怜的语气,“我完全知道这样求你是不对的,给你添麻烦了。可除了你我没有可求的人,同时熟知我的过去和现在的人只有你。除你以外,对谁都不好意思开口。”
  事情简单了起来,摆在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种是聪明的,说自己后天要去参加相亲。另一种是愚蠢的,和她继续聊下去。
  我叹了口气。别自欺欺人了,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挂断电话,我回到客厅,充分吸收汤汁的面条已坨成一团。
  “刚才来电的女人是谁?”母亲问。
  “一个朋友。”我拉出椅子吃面。
  “多大岁数,做什么工作的,还单身吗?”
  我没回答,望向还在播放《艺术生涯》的电视。
  母亲也望了一眼,眯起有点老花的眼睛,“那个女嘉宾长得有点像那谁,和你小时候一起惹出麻烦的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面对镜头,李子桐似乎想营造一种高冷知性的人设,说话时神色肃穆,不见一丝笑意。
  访谈节目的气氛已渐入高潮。看似还在聊艺术,其实早变成了一场围猎,主持人已通过话术把目标逼入隐私的死角。他露出狡黠的微笑,“平日的生活里,您喜欢和什么样的人相处呢?”
  “与人相处太麻烦了。非必要的话,我不会主动去和谁聊天或见面。”李子桐避开话题,讨巧地做出回答,“我更喜欢养狗。狗可乖巧了,推荐你也养上几只试试。”
  唯独说这句话时,她的嘴角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本以为李子桐会和我一道坐高铁回去,谁知道她根本不在上海。她提前帮我订好了车票,约好葬礼当天在老家的高铁站见。
  好久没回去看望父亲了,倒没特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忙忘了。我算了算时间,周日晚上再回上海也来得及,于是给他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回去,顺便买了两条中华揣入旅行包里。
  周六一大早,我哈气连天地坐上高铁,迷迷糊糊却又睡不着。五小时才到站。
  在出站口,我隔老远就看到了栏杆外李子桐的窈窕身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还差两步就走到她面前了,肩膀却被人按住了。
  回头一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粗糙得有如树皮的脸。但和几年前见时区别明显,头发半白了,像是下过霜的草坪。胡须拉碴,双颊瘦削,或许是光线的缘故,眼窝显得比从前更深了。
  “没看到你老爹吗?”他不高兴地问。
  “你怎么过来了?”我吃惊地反问。
  “臭小子,不是你自己说要回来的?这都多少年了,从没想着回来看看。”
  “呃,一直有点忙……不过也不用你来接站啊,我都多大人了。再说,我也没告诉你车次号啊?”
  “你以为我们这里是个啥国际化大都市呢?上海过来的高铁一天就这一辆。哦,我也不是特意来接站的,刚好早上出门遛弯散步,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