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志兵看见晏洲的样子,心中不是滋味,这秘密他也守很久了,对泽娃儿说是他没人要,看着可怜就捡回来了,对村里其他人说是亲戚过继的孩子,养大以后防老。
  不过真真假假也都掺在里头。
  他始终把陶泽当做自己亲孙子养。
  “那天我去河边挑水,抬头就看见一个东西躺在地上,过去一瞧是个孩子,当时你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况,可爷是个医生,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就想着把你抱回来治着,全当死马当活马医。”
  陶志兵想起他给娃儿换衣服时,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看伤疤的颜色也是不久添上的,当时就大骂哪个畜生丧心病狂,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简直是没良心。
  他以为这孩子也是被拐过来的,这大山里头,拐来的孩子可不算少数,陶志兵起初的想法是等孩子好了,就带他去县里的公安局找父母。
  可见孩子醒来的状况,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事情,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清楚,陶志兵那点念头如幼苗,一经破土便不受控制长成参天大树。
  他一拖再拖,等了大半年,也将孩子藏了大半年,眼见孩子什么也没想起,陶志兵第一次当了个寐良心的。
  只为全了那点私心。
  “泽娃儿,你别怪爷……”陶志兵说着说着,后面的话哽在心间。
  他孤苦伶仃守在这深山中,不说做了多少好事,可唯独这次,让他再也没底气说自己是个无私的医者。
  晏洲捏玉佩的手心都出了汗。
  他轻轻摇头,来时他想了很多可能性,最坏的结果也想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找到责怪他爷的理由。
  因为感情从来不会说谎,这些年他和他爷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苦,可他爷却是掏心窝子对他好,无论是他生病,还是辅导他功课,他爷再怎么忙,都会抽出时间陪他。
  陶志兵和他并非亲爷孙,却胜似亲爷孙,他给的爱从来都是满的。
  “我不怪你,没有你,我也活不下来。”
  晏洲说得很平和,给陶志兵的水杯添了些热水,继续说道:“我是谁,只跟我自己有关,对我和你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你养大了我,就是我爷,以后我给你养老,给你送终,给你尽孝。”
  不过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个人等他太久了,不能让他又一次等候,这次他只请了四天假,千万不能食言。
  否则言宝会讨厌他的。
  “爷,那我先回……”
  “吃了饭再走!”
  陶志兵晓得这娃儿重情义,说了那番话就意味没怪他,他这做爷的难道还没娃儿看得开,扔下话起身去灶房。
  晏洲想说回学校的话被打断,脚底抹油的步调也停了下来。
  吃完午饭,没等晏洲开口,陶志兵一声不吭送他去县里的车站,分别时,把晏洲放在桌上的钱塞进他怀里。
  “追女娃花钱,爷手上有本儿,你也别上完课就到处打工,家里没那么穷,就算穷得揭不开锅,爷还在呢,你扛啥,好好读书就成。”
  晏洲推走,“不要,我追的是男的。”
  “什么!你说什么!”
  陶志兵声音骤然大起来,发觉周围候车的人都被他嗷的一嗓子吵醒,他面带歉意说完对不起,背着手让晏洲去没人的地方。
  “你你你……你给我再说一遍!”
  “那你别又激动。”晏洲语气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明天可能会下雨,“我说那个特别的人是男生,叫我哥哥的也是他。”
  “什么!!!”
  晏洲很想说话,但他是个暴脾气。
  “你你你你你……糊涂!混账东西!”陶志兵指着晏洲鼻子,手都气得发抖,“爷教你做人,就把教你成这个样子啊,找到家第一件事和你弟谈恋爱!混账!”
  “爷,都说别这么激动了。”晏洲无奈。
  “我这不算平静,什么叫平静!我没立马撅过去就是因为我没心脏病!”
  晏洲解释道:“不是亲弟,我父母很早就走了,后来我被父亲的好友抚养,他家有个孩子,一直叫我哥哥。”
  陶志兵听此气焰都降了下来。
  “那他们之前对你好不好?”
  比起娃儿喜欢谁,他更在乎娃儿之前过得好不好,娃儿相认会不会受欺负。
  晏洲点头,虽然他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可在有限的片段里,言宝的爸爸妈妈除了很忙之外,每天只能晚上看见,不过很爱他们,一有时间就陪着他们玩,“爷,你别担心了,他们对我很好。”
  陶志兵无措点了个头。
  晏洲看出他爷又再瞎想,拍了拍陶志兵后背,“我当初什么也记不得,即便你送我去警局,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
  虽然晏洲知道,凭江叔的能力,只要他爷把他送到警局,他一定能找到自己,可陶志兵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晏洲活不下来,更失去了江言重逢的机会。
  世上就有很多错过,一错就错了一辈子,然后只余下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的叹息。
  只是他和江言的缘分,从出生那刻便刻进命数里,哪怕上天把他们分离得很远,穿过几千里距离,跨过层层山峦叠嶂,错失相互的十几年,兜兜转转中,他还是在茫茫人海一眼找到了他的江言。
  找到那个对他而言,最特别的人。
  晏洲听见车站响起报时,距离他去找江言的列车还有五分钟进站。
  距离他见到江言还有一天。
  “爷,我走了,你少去山上。”
  陶志兵扬了扬手,“走吧。”
  看着人走进车厢,列车笛鸣一声启动后,后知后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直到陶志兵回到诊所收完药材,才想起来娃儿说他追的是男人。
  陶志兵哼了一声,若不是因为村里没个电话,他怎么也要把陶泽骂一顿!
  ……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他想,娃儿得走自己的路。
  第130章 晏言篇回忆
  晏洲坐在车厢中,望着窗外翻飞的枫叶微微出神,亮眼的红色在风中打着旋,像极了记忆里纷扬的彩纸。
  那年秋日,江家儿子的周岁宴上,爆竹声鸣,彩纸纷飞,满堂宾客都围着抓周的孩子起哄。
  他和妈妈走进宴会厅,一眼就看见粉雕玉琢的婴孩坐在一堆东西中,周围的人都喊着拿金算盘、拿文房四宝、拿江总的印章、拿江夫人的墨宝……
  甚至把这些东西往孩子面前推。
  可言宝咕噜着眼睛看了一圈儿,大人让他拿的东西他偏不拿,瞪着小脚丫子爬过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抓起他的手,立马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张开手要他抱抱。
  晏洲记得,妈妈和阿姨说他们要是凑了个好字,以后定是一对儿。
  不过年幼的晏洲不懂其中意思,只觉得言宝好可爱,他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弟弟,也让言宝像他喜欢言宝一样喜欢他。
  只不过他还没想好怎么对言宝好,言宝就朝他撒了把尿,把他的新衣服都弄脏了。
  大人们笑作一团,而怀里的罪魁祸首还在朝他无辜眨巴着眼睛,晏洲想收回刚才的话儿,因为言宝不爱干净。
  可言宝抱得他很紧。
  他松不开,从此也留下不解的缘分。
  六岁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因公殉职,江叔叔把他带回家,和他说以后江家就是他的家,许姨也很爱他,把他当做亲生孩子在疼,视他如己出。
  言宝有的东西,他都有。
  因此他小时候虽缺少父母的关爱,得到的温情却不比任何人少。
  尤其是他还有言宝,言宝很可爱,虽然他知道言宝不懂他的心情,可只要他难受的时候,言宝就抱着他,不哭不闹。
  他会喊人时,开口的第一句是哥哥,奶呼呼的嘴巴贴在他脸上,每叫一句,口水就顺着流下来,像个小吸盘,扯也扯不开。
  走路稳当后,他走在哪里后面都缀根小尾巴,吃饭要哥哥喂,睡觉要哥哥哄,每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言宝要哥哥”。
  两人如影如随,晏洲要是没看见弟弟立刻变回深沉的小冰块,江言更是黏人,要是找不着哥哥,立马就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小嘴委屈地撇着,直到瞧见他的小晏哥哥,才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声,哼哼唧唧地往人怀里钻。
  就这样他成了江言的小保姆。
  照顾言宝时,他比家里保姆都做的细致周到,许姨常笑着打趣他照顾人,以后肯定会照顾老婆,是他们家最贴心的男人。
  每次这个时候他都会腼腆的笑笑,熟练地擦掉言宝嘴角的饭粒,小家伙配合地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哥哥。
  许清鱼说老婆的次数多了,江言不免有些好奇老婆是个什么东东?
  比小晏哥哥喂的饭还好吃吗?
  还是比小晏哥哥唱的歌好听?
  四岁的言宝说话很清晰,整个人透着古灵精怪,抱着许清鱼胳膊问道:“什么是老婆,老婆可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