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卢氏覆灭的因果,来来往往如此多人,最终只有卢行歧清楚。他将属于自己的秘密带走,现世的人也应该要承这份好意,该忘记就忘记,迎接新的生活。
  老宅日常开销,数百人的口粮,这些担子都压在闫禀玉这个家主身上,她也没空伤春悲秋,积极地去了解滚氏拥有的地皮门面生意。这些生意是老口碑,不用忧心进项,但过于稳定,没有更大的经济效益。她就利用滚梦萝做人事的一些人脉,向有钱人出售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蛊。
  意想不到的是,这门生意很受欢迎,这类精英人士需要保持形象,不好人前失风度,私底下无声无息的报仇,很有爽感。之所以定价高和只对熟悉的有钱人出售,是因为怕形成市场热度,教坏小孩子。
  忙到农历十月,挣得盆满钵满,闫禀玉还在寨子里布置一个电脑房,方便孩子们学习电脑知识。此举遭到滚荷洪反对,她是连孩子们看电视也规定时间的老做派,觉得玩物丧志。闫禀玉为说服她,从就业方向下手,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明白,学会电脑可以做哪些工作,领多少工资。
  老辈子眼光未追上时代,用钱来衡量,最能理解,最后滚荷洪也就接受了。
  这个月也是闫禀玉的生日,滚荷洪有意向外面介绍她是新的话事人,就举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生日宴。没有请表面做派的那几家,而是请的与滚氏交好的柳州当地的家族。
  闫禀玉原本不喜欢折腾,但滚梦萝也回来,就随意了。
  生日宴当晚,酒桌从寨头摆到寨尾,彩灯萦绕,生日数字气球和鲜花摆成一个背景幕布,闫禀玉的桌子就布置在旁边,看起来很是隆重。要不是因为滚梦萝特意布置,她还真要吐槽一句“俗气幼稚”。盛情难却,配合着过了一个于她来说盛大的生日。
  请来的这些家族之中,有一位代表父母来参加宴会的青年,名叫黄扬立,家里做烟花爆竹的,对闫禀玉表现出好感,一整晚都在找话题跟她套近乎。
  滚梦萝坐在一旁,看着门儿清。闫禀玉今日穿着侗装,彩绣裙摆婉约,花簪灵动,她笑容甜美,时而又冷淡恬静。年轻女孩,天然就散发出半熟的、让人想一窥究竟的俏丽,吸引住青年很正常。
  滚荷洪也看出黄扬立的心思,他今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家里帮忙生意,是个稳妥人。闫禀玉过了生日二十五岁,年龄合适,有话题,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起有未来。
  没有未来的是谁,滚荷洪心知肚明,但她没资格对闫禀玉的人生提出建议。现在卢行歧杳无音讯,她狠毒地想,正好了,龙脉的事也结束了,闫禀玉的生活该步入正轨,稳稳定定地结婚生子,生下滚氏的继承人。
  黄扬立流连忘返,深夜开车危险,滚荷洪就留他住一晚,他也乐意。
  结束生日宴的晚上,闫禀玉和滚梦萝许久未聚,两个女生理所当然地一起睡。初秋夜凉,两人裹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阿玉,那黄扬立对你有意思。”
  滚梦萝用的肯定语气,闫禀玉好笑,“就多聊两句,你就给人家定义了?”
  滚梦萝认真道:“真的,我不是乱猜测,你信我!黄扬立家工厂烟花出口生意火热,这类生意黑白两道通吃,他家背景可以,家境丰沃,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啧啧,你认为的好,是对钱赋魅吧。”
  “也不是……其实阿玉,我奶让我问你,介不介意相亲。”所以滚梦萝才抛出的话题。
  “相亲?和黄扬立?”闫禀玉惊到了。
  滚梦萝点头,“嗯。”
  闫禀玉问:“荷洪阿婆也是觉得人家有钱好?”
  滚梦萝抗议:“你把我奶想成啥样了?她说姓黄的这家知根知底,黄扬立也是个稳妥人,人家对你有意,她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相看一下。”
  “话说,我有个疑问。”闫禀玉巧妙地转了话锋,“老宅真的那么穷吗?”
  “没有吧。”
  “那为什么连个大学学费都不赞助给我?”
  滚梦萝不好意思地挠头,“前不久得知我们是一家的,我也问过我奶,她说为了装陌生人,装得逼真些。我也冤哪,小时候我奶带我离开老宅,我小时候也没比你富裕多少。”
  “好吧。”闫禀玉也就问问,不是秋后算账。
  “可我奶不是没替你考虑过,”滚梦萝接着道,“她跟我说过,假如你不想跟滚氏扯上关系,她会在你结婚时,送你一套房子。”
  “房子?哪的房子?”
  “你工作在哪,就买在哪。”
  闫禀玉觉得,真到这天,那她一定跟中了五百万一样,得乐疯了!
  “荷洪阿婆还真不错。”
  滚梦萝自豪:“那当然啦,这是我奶!”
  ……
  次日,冯渐微活珠子和祖林成约好似的,一同来到滚氏老宅。
  自蜈蚣岭分开后,几人初次见面,闫禀玉百感交集地招待他们。
  在挑梁楼吃过饭,冯渐微和祖林成那张脸一看就有话说,闫禀玉就让滚梦萝带活珠子这个网瘾少年去电脑房玩。
  滚梦萝万分乐意,她早前就对病弱美少年感兴趣,如今得见,那周身气质更叫人喜欢。她笑眯眯地带路,“你姓冯是吧?比我还小几岁,你可以叫我姐姐。来,叫一声听听。”
  “……姐姐。”
  “诶~好好听哦。”
  “弟弟是零零后啊,有没有谈女朋友啊,没有啊,那以前呢,交过几个啊……”
  “姐姐,说话就说,别动手哈……”
  “哎呀,不好意思,姐姐这手啊,就喜欢漂亮东西,抱歉啊!”
  滚梦萝和活珠子走了。
  闫禀玉砌了茶,请冯渐微祖林成坐下。
  祖林成打量着闫禀玉,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闫禀玉坐好,笑回:“很好呀,忙着练蛊做生意,挣得多,收获大,生活充实。”
  “那就好。”祖林成点了点头,“我忙完了澄林境的事,才有空来看你。”
  “没事,我平时也忙。”闫禀玉如是说。
  冯渐微也在端量闫禀玉,见她真如所言般云淡风轻,还沾沾自喜,心底蓦然发闷,语气不自觉酸了,“你难道不忧心卢行歧吗?”
  闫禀玉听出了一丝讨伐之意,“我为什么要忧心他?他向来独断专行,也不需要别人忧心。”
  “他都生死未卜了!”冯渐微语气冲了起来。
  “他是我的谁?有什么合法关系吗?他出事我能继承到好处吗?” 闫禀玉也怒了,连声发问。
  冯渐微弱弱道:“没有……都没有……”
  闫禀玉拍桌,“那他生死未卜干我屁事!”
  冯渐微吹胡子瞪眼睛:“你——”
  “好了好了!都别冲了,一人退一步!”原本好好的谈话,搞得硝烟四起,祖林成出声维持场面。
  闫禀玉和冯渐微暂时熄火。
  祖林成赶紧进入正题,“我回去想了了许久,可以确定卢行歧召唤出了通极,才来找你。他当时阴力几乎散尽,唯有进入通极养魂,才能避免魂飞魄散。”
  这个消息让闫禀玉欣慰,但也仅仅是欣慰,因为通极百年养魂,待卢行歧破世,她早已入土成为又老又丑的鬼。所以,这跟生离死别有什么差异?
  冯渐微见她无动于衷,忍不住开口:“卢行歧还在,你不开心吗?”
  “开心啊!”闫禀玉说,“但我更开心去相亲。”
  冯渐微皱眉,“相亲?跟谁?”
  “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位。”
  “那是谁?”
  冯渐微从一来就阴阳怪气的,闫禀玉跟他杠上了,刚要开腔,门外适时地响起一道声音:
  “闫小姐,我准备走了,荷洪阿婆说你要到县城看楼,准备装修做住宿民族游一站式的旅行社,让我顺道接你去。”
  黄扬立出现在门口,给了闫禀玉一个很好的理由,她伸手指向门口,“就他。”
  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冯渐微真无语了,“你要跟他相亲?”
  甫一见到闫禀玉有客人,黄扬立抱歉想走的,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心想着跟荷洪阿婆申请,得再留几日。
  赶鸭子上架,闫禀玉只能硬声说:“是!”
  冯渐微替卢行歧抱不平,打算说道说道:“要是卢行歧真烟消云散,你不等便不等,可他只是被困住了,我们不应该想办法帮他吗?”
  这话彻底触了闫禀玉的逆鳞,她沉下脸色,“我为什么要等他?他行事不与我商量,也从未跟我说过阴力折损之事,凭什么我毫无保留,他却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我都不知他生死!”
  最后,她几乎是怒吼出来,情绪裹挟着委屈,眼睛通红,“冯渐微,你的男性思维真恶臭!”
  冯渐微讶然,他才知道闫禀玉并不是不伤痛。
  祖林成也忍无可忍了,“冯渐微你滚出去!还有你,也一起滚!”
  “我?”黄扬立无妄之灾地指自己。
  祖林成挥手,“对!你们男的没几个好东西,都给我滚!”
  冯渐微和黄扬立滚了后,总算安静了。
  祖林成给闫禀玉倒茶,看着她喝,等她平复心情。
  “闫禀玉,不得万不得已,卢行歧不会召出通极。通极很痛苦的,他是在求生。”
  闫禀玉知道,她都知道,也亲耳听卢行歧形容过那种痛苦。正因如此,又气又心疼他,这些与自己内心的埋怨委屈交织在一起,叫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澄林祖,你不能因为他更痛苦,就忽视我的痛苦。”她垂着脑袋,脸埋得低低地,“那天我阿爸刚死,他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他又何其残忍?说到底,也是个自私货。”
  她明明很难受,语气依旧倔强,“我有自己的人生,我并不依附他过活,通极养魂得数十年,我也不会等他。”
  祖林成问:“你真放得下?”
  “有何不可?”闫禀玉抬起脸,眼眸湿润,眼泪欲落不落。
  祖林成温声安抚:“既然痛苦,那为什么不去解决?”
  闫禀玉茫然,“解决痛苦?”
  “对啊,你们这些人类,太能忍了,我们妖才不管呢!难受就说,痛苦就找原因,总能把自己折腾舒坦不是。”
  祖林成今日实在好说话,温柔得像个邻家大姐姐,闫禀玉卸下心防,小心翼翼地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解决痛苦?”
  祖林成握住闫禀玉的手腕,清晰地感受到人类平缓却蕴含力量的脉搏,“你能触碰拘魂幡,或许你可以将它召唤出来,卢行歧就能提前从通极破世。”
  ——
  祖林成说,拘魂幡的通极是古老的殒神之地,神性悲悯,所以通极可塑形养魂。圣地也是殒神之地,在那里召唤拘魂幡,神性相惜,更事半功倍。
  所谓希望,不过如此,指给闫禀玉一条明道。她一头扎进圣地里,辛勤研究如何召唤拘魂幡。
  每三天一出,再进三天,半月过去,召唤语的拼音闫禀玉都能拆背如流,但天象如常,拘魂幡一点也没有现世的意思。夜宿絮柳林外的树上,她偶尔悲观,再不行,就放弃吧。
  兴许祖林成就这么一说,她也无法确定闫禀玉能召唤出拘魂幡,那种希望又失望的感受,日日经历,重复每日,闫禀玉快承受不住了。
  但明日又心怀希望地试,一次又一次,嗓子喊哑,人疲惫地跪坐在地上,手掌心被生长旺盛的荆棘割破,流出了血。
  血液滴滴答答落下,她望着出神,想起那日在山谷,她触碰拘魂幡时,掌心也被划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