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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迎上去, “怎么了公主?”
  也不知喻长风是如何做到的,恕己此番随她入宫, 非但无需做任何伪装, 喻长风甚至还给了他一枚可随意出入宫门的通行腰牌。可与此同时, 那人又明显交代了恕己旁的任务, 故而每日的换防时分,恕己便总会如现下这般偷偷潜出去一时半刻。
  祁冉冉对于喻长风的所想所为向来不做干涉, 她虽好奇心重,却是极懂分寸,对于这等不适合打听的话题从不多问一句,是以闻言也仅只懒洋洋地撑起脑袋,没什么精神地蔫声蔫气道:
  “恕己, 你说我拿着这枚令牌能直接闯宫吗?通上彻下都阻拦不得,人挡杀人, 佛挡杀佛,撞见谁就扇谁一巴掌的那种闯。”
  天师大人不仅给了恕己腰牌,那日下马车时也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块小小的金镶玉牌。与恕己的禁卫军令牌不同, 她的这块一看便知是出自天师府,且因着其上那工艺极为奇崛繁复、能伴着光线隐隐闪现特殊暗纹的戗金‘喻’字,这方玉牌的独绝程度简直显而易见。
  “能。”
  恕己的回答也随之佐证了这一点,“但约摸如此闯宫之后,圣人就要怀疑天师府……”
  他及时噤了声,挤眉弄眼地冲祈冉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祈冉冉顿时笑起来,心里对这玉牌的分量大致有了揆度。她从瓷碟里拣出颗黑红泛紫的嘉应子扔给恕己,
  “对了,你何时去尚衣局?”
  承诺给恕己的新衣衫因为‘随行入宫’被迫后延,祈冉冉略一思忖,干脆召了尚衣局的宫人来,打算用自己今年新得的织物绸料先为恕己制几身衣裳。
  她对这事很是上心,为此还特意空出半日功夫与恕己一起认真择选了纹样款式,准备做得充足齐全,不想临了却出了岔子。
  能入后宫各院为主子们量.体的宫人都是女官,而恕己平日里在她面前惯像个小孩,对于不熟之人却是意外地恪守男女大防,负责量.体的女官来了四五次,次次都只能量到他肩膀,但凡再往下挪移一点,这死孩子一准儿瞬间蹿得没影。
  祁冉冉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嘱咐恕己亲自去一趟尚衣局,由那里搬布匹的小太监为他量尺寸。
  恕己咬一口嘉应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要去了。”
  他三两下将手里的嘉应子吃完,草草在前襟上抹了抹手便要往外去,一脚都迈出殿门了却又忽然回头,面颊兀突一皱,浑似心神不宁地压低了声音,“公主,你稍后还要出去吗?”
  “……嗯?”
  祈冉冉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恕己支支吾吾,稍一踌躇,竟是打算往回走,“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总归着还有衣服穿。”
  “别呀,你担心什么呢?”祈冉冉忙站起来阻止他,“既是都约好时辰了就过去呗。我不出去,就算出去也先等你回来,行不行?”
  恕己不好告诉祈冉冉他在担心什么,但后头的那句提议却是明显正中其怀,遂便点了点头,第三次迈开步伐,口中不忘絮絮叨叨地殷切叮嘱,
  “公主,一定要等我回来啊。”
  祈冉冉笑盈盈地冲他颔首,一路目送着恕己离开正殿,待到视线范围内再瞧不见人后方才拥了张软毯重新倚回窗边。
  她阖了眼,软绸的衣袖掀到手肘上,露出的半截雪白小臂悠悠忽忽垂搭窗栏,指节微微蜷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窗沿下方的鲜艳花簇。
  今日是回宫的第五日,郑皇后的所施所为一如所料,假托太医监出具了一份不知所云的请诊脉案,以‘韶阳公主身体抱恙,需得原地静养’为由,彻底杜绝了她二次住进天师府的可能性。
  祈冉冉对此倒是不甚在意,现如今,俞姨母已然安全抵达了蓬莱州,俞若青又在元秋白的掩护下早早藏进了合兴府,托朱源仲递送的东西当下也尚未送达,她能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而‘等待’这事,最是不挑地方。
  更何况若真掂量起利弊来,‘等在皇宫内’反倒要比‘等在天师府’益处更多,毕竟人只有在可心如意时才会麻痹大意,就如郑皇后,见天的将她笼在眼皮子底下,昨日的‘探候关怀’较之以往都少了一次。
  唯一令她不满的或许只有见不到喻长风这一点。
  以及,褚承言那日说的‘大礼’,究竟会是……
  指腹处忽地袭上来一道陌生体温,与此同时,头顶发丝被人款款抚过,似有若无的肌肤触感阴凉湿冷,莫名让她想到吐信的毒蛇。
  祈冉冉猛地睁眼,旋即‘啧’了一声。
  是褚承言。
  四下已经无人了,本该寸步不离从旁伺候的宫女们通通消失不见,岁星殿正殿的大门还被一闪而过的乔嬷嬷颇为贴心地自外关了起来。
  祈冉冉看着那两扇严丝合缝的厚实门板,再瞧瞧现下全须全尾站在她眼前、手捧中宫腰牌的褚承言,半晌,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体。
  “哟,褚大人。京兆府牢狱的膳食可还吃得习惯?”
  褚承言对她的刻意嘲讽置若罔闻,仅只抬眸深深凝视她,
  “冉冉,许久未见了。”
  祈冉冉没接他的话,她向来知道自己殿内的宫人不靠谱,俞瑶虽是‘先皇后’,实际在这宫闱之中生活的时日却少之又少,故而褚承言今日能凭一方腰牌如入无人之境般堂而皇之地走进她这漏成筛子的岁星殿,她是当真一点都不惊讶。
  但他能做的也就限于此了——
  将她殿内的宫人全部清出去,佯装温文尔雅地同她打几句谜语,至多见缝插针地添上些情话,且因着恕己的此次陪同,他甚至都不一定能将准备好的所谓‘肺腑之言’全部讲完。
  果然,下一瞬她就见褚承言徐徐抬了抬手,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微微开合,极为珍视地轻轻吻了吻指缝间缠绕着的她的头发,
  “冉冉,我很想你。”
  祈冉冉立刻决定日后必要找元秋白调理一下掉发的毛病。
  褚承言自顾自唱着独角戏,“冉冉,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出来的吗?”
  祁冉冉仍旧不搭理,转头从瓷盘里挑挑拣拣,原本也想吃一颗嘉应子,但最大最红的那颗已经给了恕己,她纠结一番,干脆拿起个橙黄的蜜桔慢条斯理剥了起来。
  褚承言那厢还在继续,约莫是确信米铺之事再无翻案的可能,他此刻倒是尤为诚实,将自己如何脱身,如何找人顶罪,如何从郑皇后手中拿到腰牌的全部过程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末了话锋一转,突然呢喃着轻飘问了她一句,
  “冉冉,你也不好奇我送给喻长风的大礼是什么吗?”
  ……祁冉冉剥桔子的动作倏地一停。
  她的眸中终于浮现出了今日第一抹情绪催发之下的浓艳色彩,瞳孔瞬间收敛,含着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寒冽严霜凛凛望向他。
  褚承言看在眼里,忽地扯唇轻笑起来。
  瞧啊,她就是会因为喻长风反复失态。
  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不管上辈子亦或这辈子,不管是开心的,惶恐的,愤怒的,悲伤的,只要涉及到喻长风,她那些惯现于人前的完美演绎便总会露出破绽。
  喻长风于她而言就是特别的,特别到因为没有类比对照,故而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他在她心里究竟有多特别。
  所以她才会在前世和离之后长久沉默地怔怔出神,所以她才会于火.药爆炸之时痛苦委屈地本能呜咽。
  她说,娘,我好疼。
  她说,喻长风,我好疼。
  褚承言自觉能完全占据她心神的时刻并不算多,两辈子浑加起来,约莫也就只有前世她被程守振捆住手脚,而他带着俞家人的头颅,甜蜜又肆意地抚过她的额发。
  他清楚她恨他,但恨也能变成爱。
  ——只要时间足够长久,只要她足够孤立无援。
  “冉冉,我从姑母那里查到了一些俞皇后受册封时的往事。”
  俞瑶当年自王府出逃失败,第二次逃跑,便是在禛圣帝为她准备的那场隆盛奢靡的册封礼上。
  “你与俞皇后在外隐居期间,当时风头正盛的天师继嗣也恰好闭门清修了整整两载。更为巧合的是,在你回宫之后,继嗣的闭门竟也几近同时结束了。”
  前世他便好奇,为何祁冉冉对于喻长风这个明面上看起来毫无往来的驸马总会透着股似有若无的熟谙之感,仿佛他们此前已然共同生活过许多年,仿佛他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青睐。
  “程少卿险些伤到你那次,喻长风曾在太极宫内给过我难堪。”
  “而那时候,我瞧见了他手臂上的蹊跷疤痕。”
  长久居于高位的傲慢贵人们,折磨人的手段大多不谋而合,祁冉冉认知里毫无概念的腌臜手段,他褚承言从前却全部都经历过。
  初开蒙时因为文章写得好,主母担心他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头,遂派来两个粗使婆子,日夜不停地辱骂阻止他写文章,边骂还要边在他小臂上划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