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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理就像训狗,主人的呵斥往往需要棍棒的加持,久而久之,狗便会将‘呵斥’与‘疼痛’划上等号,届时哪怕没有棍棒,单独的呵斥也会成为束缚凶犬的永久枷锁。
  喻长风手臂的伤疤与他自己身上的大同小异,且前者的疤痕表面并未出现断裂变形的拉扯纹理,想来必定是在那人身量长成之后才落下的。
  喻天师自傍有军功后便声名鹊起,无人再有资格凌辱他,无人再有机会凌辱他。
  除非施予欺凌者名正言顺。
  除非喻长风自己犯了错。
  一向英明神武的喻天师能在何种时候犯何种错?
  褚承言遂又想到了那句他很久之前意外听见的,驱使他后来无论如何都要逼祁冉冉与喻长风和离的,由喻氏宗老赍恨出口的觖望指责——
  ‘长风,你还是迷失在了红尘俗世,你还是违背了身为天师的准则本心。’
  喻承口中的天师准则是‘断情绝爱’。
  但他却明晓,喻长风爱祁冉冉。
  且还极有可能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水米无交的时候,喻长风就已经开始了偷偷地爱祁冉冉。
  于是他顺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最终,查到了往时那桩讳莫如深的陈年旧事。
  “冉冉,你还不知道吧,昔年喻长风重回天师府后,喻承很是用了一番手段才拉回了天师大人那颗岌岌可危的芜杂本心。而我在返京之前给喻承送了一封密信,我告诉他,其实当年乱了喻长风道心的人,也是你。”
  诚然天师大人如今与韶阳公主‘破镜重圆’的旖旎风闻愈传愈烈,但这镜子未破之前究竟圆到了何种程度,却是无人能言之凿凿道出一二。便连喻承本人,在见惯了喻长风多年不改的冷情寡欲后,起初恐怕也并未将祁冉冉这名义上的‘天师夫人’放在眼里。
  可若知晓了那三番两次令喻长风心神缭乱的始作俑者都为同一人,且这人还是个或许会动摇天师府百年根基的皇室子孙,那么,喻承作为天师府的宗老,就绝不会再对这段感情放任自流。
  祁冉冉陡然抬头,“褚承言,你没证据。”
  “证据?”
  褚承言意味不明地扯扯唇角,眼底漫溢的笑意又苦又涩,
  “喻长风爱你需要什么证据?他私携你秘密离京在先,归京那日与你举止亲昵在后,但凡他今次回到天师府,因着你的事与喻承正面对抗上哪怕一次!”
  “冉冉,这在喻承眼里就是最不容置疑的证据。”
  正说着,殿外忽地传来一阵巨大的踹门声,少顷,恕己步伐急促,面色慌乱地跑了进来。
  这神情一看便知是有事发生,祁冉冉当机立断截下话头,“恕己,立刻将这混账东西丢出去。”
  褚承言讥讽至极地挑起眉梢,“别生气,冉冉,我自己走。”
  他边说边成竹在胸地拱手行礼,心下对于恕己惊惧之事显然已经猜得七七八八,脚下步伐愉悦挪移,不消片刻便离开了岁星殿。
  “公主。”
  恕己则一脸忧惶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
  “我适才收到了奉一的传信,他说公子,公子可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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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好久没发红包了,本章留评发红包~
  第63章 娘亲
  喻长风的生母姓李, 单名一个‘惜’字,很普通的姓名,却是喻长风对他母亲的全部了解。
  他不知道李惜籍从何处, 也不知道李惜同谁生了他, 他见过自己那位名义上的弟弟,以及他弟弟的生父许多次,但显而易见的, 那二人无论眉眼亦或脾性都与他无半分相似。
  李惜待他亦不亲近, 自有记忆始起,李惜先是厌他, 待他成为继嗣之后,那点刻意收敛隐藏过的憎厌又尽数变成了惶恐畏惧。
  回忆里为数不多的舐犊之爱, 便是他与祈冉冉被迫分离的那次, 李惜带着滋补的汤药来劝慰他, 她柔声道,
  “长风,娘听宗老说你病了, 娘,娘来瞧瞧你。”
  喻长风那时其实已经与喻承闹得相当难看了,博弈态势之剑拔弩张,是个几至一根引火线便可直接催他裂冠毁冕的吃紧程度。他拒绝向任何人妥协,每日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冲云破雾去找祈冉冉。
  但李惜是他的娘亲, 所以他还是见了她,且还乖乖喝光了她特地端来的, 据说亲自熬煮了好几个时辰的滋补汤药。
  然后他便陷入了昏厥,再醒来时,人就已经被喻承关进了惩戒堂。
  ……
  晃眼珠流璧转, 当他又一次与喻承针锋相对,李惜也又一次提着个精巧的乌木食盒,抖抖瑟瑟地叩响他房门之时,喻长风木然望着自己的生母,一时竟只觉荒谬得想笑。
  李惜还是那套换汤不换药的老说辞,
  “长风,娘听宗老说你回来了,娘,娘来看看你。”
  她边说边举起手中食盒,唇瓣极力扯动,试图挤出个软和的笑,但或许是因为实在过于生疏勉强,使得这本该温煦蔼然的笑靥莫名显出几分畸变古怪的假面之感来。
  “娘亲手做了些小点心。”
  “你,你尝尝?”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天边也积了彤云,闷沉沉的,堵得人心里不痛快。
  喻长风没说话,视线平和地落到李惜身上。
  他难得能有与李惜如此靠近的时候,此刻便很是认真地默默观察起了她,继而又讶异发现,眼前的妇人竟已在不知不觉中与他脑海里描摹向慕过千万次的淑静身影有了许多差别。
  她不年轻了,鬓边虽未增添白发,眼尾面颊却隐约多了几道无法忽视的细小皱纹。
  声音也低了不少,不再是记忆中她耐心哄顺弟弟时的婉转柔甜。
  喻长风就在这一刻陡然意识到自己长久渴念的母爱原来早已经在日久岁深的失望里被磨尽了光彩,心底一阵茫然空洞,也谈不上释怀,只是单纯觉得没意思了。
  就像一个长久被压在深海之下,有一日终于费力浮到海面上的人,旁人告诉他海底有珍珠,他望着那海水,心里却只剩疲惫。
  珍珠确实很好,但没有珍珠,他也能活。
  喻长风想到这里,语气平静地回绝她道:“不必了,请回去吧,李夫人。”
  李惜一瞬间抬起脑袋,“你,你喊我什么?”
  喻长风神色不变,“李夫人,夜深露重,请回去吧。”
  李惜的情绪突然崩溃了,“长风,你为什么不喊‘娘’了?你,你怨恨娘对不对?你还在怪娘,你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对不对?”
  她的眼睛里蓦地多出两汪泪花,脸上虚假的笑意也逐渐冰消瓦解,好似陈旧的面具不堪重负,终于被强烈迸发的异样情绪凶蛮攻袭出几道裂痕,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喻承逼着我来,他用你弟弟要挟我,你弟弟他,他没有你这样卓绝的才能,他需要娘,他,他还是个孩子啊!我,我也……我又做错什么了?我唯一做的错事就是当年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天师府的内门腰牌,没能第一时间远离喻承。长风,长风!娘有苦衷的啊,你,你怎么能怪娘呢?”
  李惜口中所谓‘没有卓绝才能的孩子’只比他小了一岁。
  喻长风看见那个瘫在海滩上的自己忽然开始挣扎喘息,风也大了些,囫囵将李惜的啜泣吹得稀碎。有泪珠落到他手上,沉甸甸的,像是密不透光的厚重帷帐,海面依稀有了上涨的趋势,四下一片晦暗荒芜,可当他仰起头来,却发现穹顶依旧有星子在闪。
  于是他第三次正视李惜,目光静如止水地划过她哭泣的脸,淡漠又翕然地告诉她,
  “稍后我会安排亲信弟子送你们一家离开,我与喻承的事无需你再插手。”
  他还是那句话,“李夫人,请回去吧。”
  李惜的哭声骤然停歇,她僵在原地,一脸怔怔地望着喻长风,少顷,突然‘哐当’一声将食盒放到地上,扔开顶盖,抓起一块点心就往自己嘴里塞,
  “长风,娘知道,你觉得娘又在点心里下毒了是不是?你觉得娘又在故技重施,想将你骗入惩戒堂是不是?”
  如今的天师大人较之往昔愈发地位崇尊,若说五年之前,喻承还能联合族中众人强行压他一头,那么今时今日之下,姑置勿论同样的招数是否有用,只‘联合’这一点便首先无法达成。
  “长风你瞧,这点心没毒,娘吃给你看,娘吃给你看!”
  约莫是点心塞得太急太满,李惜没吃过两块便死命地咳嗽起来,她半蹲半蜷地倚在廊柱上,原本乌黑的发顶被檐角灯烛囫囵一照,恍惚间竟显出了些满头白发的佝偻之态。
  喻长风攥攥指尖,这是他的身生母亲,他到底还是于心不忍,踌躇半晌,敛着袍子蹲下身来,
  “已经足够了,别再吃了。”
  李惜似力竭般拽住他一只衣袖,“长风。”
  她呜咽着复又泣诉起来,“是娘对不住你,长风,让娘抱抱你吧,你幼时每每生了高热,不是最想让娘抱抱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