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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历史军事 > 大明话事人 > 大明话事人 第851节
  莫非这就叫春江水暖鸭先知?户部大司徒早就意识到要出大漏子,所以早早先病为敬?
  万般无奈之下,沈首辅先给万历皇帝写了个本子说:“圣天子治天下,当以节俭为率,戒汰奢侈……”
  万历皇帝批答:“昔日赵先生当国时,未曾讲过这些为难话。”
  这个批答就像是说“我前任从来不会舍不得给我花钱”,一下子把沈首辅差点弄自闭了。
  而后沈首辅只能想法子拆东墙补西墙,向户部询问老库的压库银数目。
  所谓老库就是储备库,不算在当年开支里的,一般存着不用,以备救急。只有在财政实在支持不住时,才能从老库挪用银两。
  户部回报说,老库存银只剩二百万两了,根本弥补不了今年的大窟窿。
  然后沈首辅又向太仆寺询问积存的马价银,直接被太仆寺卿王之都喷了回来。
  王太仆在公开场合大骂沈首辅“崽卖爷田不心疼”,上任才不到四个月就想着将各处老库存银都挪用了,实在无能之极!
  快走投无路的沈首辅再三乞请,终于将皇太子加冠、册立、大婚这“三礼”全部推迟一年,到明年冬至举行,至少今年不用支出这二百万两了。
  但沈首辅又不得不答应了皇帝开列的三百万两新预算,比最近开列的二百万两预算上涨了一百万。
  而且上涨这部分费用全部由户部太仓库来出,这情况传出去后,又是群情大哗。
  一直到北方运河上冻,再没有白银和漕粮运到京师。
  更糟糕的消息是,被抽调的边军动作也不快,没有达成年底平乱的目标。
  无论首辅沈鲤、兵部尚书魏允贞、前线总督李三才,都有指挥不灵的感觉。
  这就意味着,即便到了明年开春化冻,大运河南北之间仍然可能是断航状态。
  那些开春后应该起运的漕粮、银两、缎匹,还是不能运到京师。
  于是到了临近年底时,几乎就在短短数日之间,今年本就一直在上涨的京师米价突然又暴涨数倍。
  一度到了每斗三四钱的程度,百姓苦不堪言,连过年都没有喜庆气象了。
  京师官场也是怨声载道,不少声音都在指责沈首辅执政无方,魏大司马昏庸不知兵,李三才无能平乱。
  甚至还爆发了部分缺饷官军哗变的事情,所幸太仆寺卿王之都拿出了历年积存的马价银五十万两,才安抚住了京营。
  沈首辅和他的老伙伴们焦头烂额,习惯了当“反对党”的他们终于感受到,执政其实非常不容易。
  年终聚会时,顾宪成对首辅沈鲤说:“今年五月以后的坏事,仿佛事事都有林泰来的影子。
  如果没有林泰来在暗中,眼下的局面绝对不至于败坏如此。”
  沈首辅无力的说:“看破不说破,即便心知肚明,也不可公开指控。”
  他已经看清楚了,如果公然掀桌子,撕掉了遮羞布,那就是天崩地裂,彻底失控了。
  林泰来不只是林泰来,还串联起了一个从江南到边镇、从海贸到边市、从工业到商业、从国内到国外、从朝堂到地方,横跨无数领域又紧密关联的巨无霸式利益集团,很多方面连皇权都无法深入。
  赵南星不平的说:“难道就不能将林泰来的恶行直接奏明圣上,请圣上制裁?”
  沈首辅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皇上大概并不想知道这些真相,如果皇上真有这种果决,当初就不会被林泰来逼迫着立储。
  现在比拼的就是耐心了,像这样超高强度的对抗,林泰来也不可能一直坚挺下去。
  等林泰来坚持不住时,与他关联的利益链条可能就会自行开始崩溃。”
  聪明人都看出来了,沈首辅这些话其实就是万般无奈的给自己人打气。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能以拖待变,赌对方自己出问题,不然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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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百七十七章 又到壬寅年
  在万历二十九年的年底,万历朝即将迎来第四个十年的时候,朝廷陷入了一种极度诡异的氛围中。
  为支付九边饷银和平乱费用,沈首辅强行从老库挪用了储备的压库银一百万。
  到年终时太仓国库仅剩白银一万多两,另外还欠了皇帝内库一二百万。
  值得庆幸的是,万历皇帝从十几年前就不上朝了,不然今年连冬至、元旦大朝以及郊祀等重要典礼都没钱举办了!
  这会儿人人都意识到,朝廷的统治机制出了大问题,但是又说不清应该怎么完美解决问题。
  虽然从表面去分析,好像出问题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党争而已,林党作为反对党,给执政的清流党捣乱。
  最近七八十年来,类似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不算什么太阳底下的新鲜事。
  但是这次后果有点严重,林泰来发起党争能把朝廷财政彻底搞崩,让朝廷政务运转停滞,这情况本身就能说明,体制一定出了问题!
  要知道,从七八十年前朝廷进入了党争时代后,什么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之类的时代弄潮儿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都见过或者听过的。
  可问题就在于,过去的党争无论怎么打,人头落地者有之,抄家灭门有之,朝政运转并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影响。
  然而今年的党争却把朝廷打瘫痪了,把国库打到破产边缘了,把中枢打到对地方有点失控了。
  有些饱读史书的人很敏感的觉察到一丝不对劲,这踏马的不就是亡国气象么?
  万历三十年是壬寅年,元旦日即将到来时,京城里突然又有人广发大字报揭帖,说功高震主的带方侯林泰来之所以一直住在西郊颐和园,就是害怕被“瓮中捉鳖”。
  假如林君侯住在城中,万一出现不测之变故,只要城门关闭,封锁街巷,林君侯逃都逃不出去。
  只有在空旷的郊外庄园中才相对安全,一旦出现风吹草动还能有机会潜逃。
  据说当年林泰来微末之时,就常住在苏州城外,不轻易在城中过夜;而今日常住西郊的行为模式,与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这份揭帖内容被厂卫禀报进了大内,随即龙颜震怒,斥为“离间君臣之妖书”,下令彻查原作者!
  但是和大部分政治性的揭帖一样,除了闹得鸡飞狗跳之外,查不出实际作案人。
  于是这份揭帖也成了春节走动串门的热门话题,朝廷官员根据自己的政治立场,互相指责对家的人写小作文。
  在这个壬寅年春节,辽东镇总兵官、宁远伯世子李如松回京城叙职顺便探望父亲。
  正月初二时,李如松来到西郊颐和园,给林泰来拜年。
  林泰来烤着火说:“看到你听取我的意见,改变了轻敌冒进的毛病,至今仍然健在,真是令人欣慰。”
  李如松只想翻白眼,大过年的说这种“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之类的话,这合适吗?
  寒暄了一会儿后,李如松便问道:“我实在不能理解,君侯如此大动干戈,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为了对付清流党人,这值得吗?”
  林泰来暗暗猜测道,李如松应该是替谁来问话的吧?
  随即林泰来似乎很疑惑的反问说:“你说什么大动干戈?谁大动干戈了?”
  李如松没好气的说:“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也是多年老友了,私底下里说话不至于如此装糊涂!
  去年朝廷陷入这般困境,你敢说与你毫不相干?”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仔细斟酌着说:“我大明当今存在有很多问题,比如朝臣过分热衷党争,比如南北之间的撕裂,比如财政状况脆弱,比如内地卫所拉跨,比如赈灾能力太差。
  朝廷过去半年多的困境,其实就是一些问题被激烈催化后,骤然爆发的具象。
  就算去年没有出现困境,但再这样恶化几十年,情况只会糟糕十倍百倍。”
  李如松却很执着的追问道:“所以呢?谁该为去年的事情负责?”
  林泰来语重心长的说:“我觉得,这是体制问题酿成的恶果,没必要执着于追究具体责任人是谁,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有责任。
  就算罪魁祸首沈首辅因为执政不当,对此负责并下台,那我刚才提到的问题就会消失吗?”
  李如松:“……”
  所以你林泰来强调的是,去年让朝廷陷入困境的第一责任人是首辅沈鲤?
  “怎么?你以为我这是在说假大空的套话?”林泰来一本正经的说:“如果还是听不懂其中的真知灼见,那就算了。”
  而后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大家也不要太责怪沈首辅了,而是应该将去年的困境作为样本仔细观察,然后进行反思。
  如果朝廷上下能深刻吸取经验教训,产生居安思危的警醒之心,大明幸甚,天下幸甚,未尝不是因祸得福也。”
  李如松感觉自己真是问了个寂寞,林泰来这回答真是难评。
  眼看到了午时,林泰来就开始摆酒招待。
  喝得半醉后,李如松借着酒劲说出心里的担忧:“君侯你这是在玩火,实在太危险了。
  而且你还是拉着别人一起玩火,若是真出了差错,不知要连累多少人。”
  刚才的问话都是替别人问的,现在则是李如松自己想说的,毕竟他李如松也参与了进去。
  不过担忧归担忧,李如松也不得不承认,林泰来身上的神秘色彩实在太浓厚了,创造的神迹也太多了,很容易引得别人盲目崇拜和追随。
  当用常理和圣人教义解释不了的时候,就只剩迷信了。
  所以很多人真心相信林泰来是神仙下凡,或者具有神秘力量。听说在江南和海外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林泰来的生祠。
  面对李如松的担忧,林泰来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造反,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李如松初听还没觉得什么,但细品后又觉得这话很有意思。
  这里面似乎精准的点出了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只要林泰来不公开扯旗造反,在这个尺度内,似乎大家都乐意跟着林泰来搞事,或者说相信林泰来能成事。
  送走了李如松,陪客的林门第一走狗、更新社秘书长周应秋立刻就说:“李如松应该是被皇帝派来问话的。”
  林泰来点了点头,“看出来了,他确实也是一个合适人选。”
  这里没有外人,周应秋也就不掩饰了,同样很忧虑的问道:“君侯这样对朝廷进行极限施压,挑衅皇权同时又不造反,后果十分难以把握啊。
  纵观青史,那些不造反的权臣其实最难有善终。若遇到风波,我等还能退而为富家翁,君侯将何以自处?”
  穿着大貂斗篷的林泰来在湖边坐下,让家丁砸开冰面,又开始垂纶钓鱼。
  同时林泰来对周应秋说:“关于未来的事态发展,我心中自然有几个备用计划。
  方案一,等到二月开春后看看天意,如有天意出现,一切难处自然迎刃而解。”
  周应秋忍不住问道:“什么天意?”
  林泰来回答说:“万一今上突然大病不起,然后驾崩了呢?”
  周应秋:“……”
  老大你这么说是认真的?不是在说笑?
  只有里面,才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机械降神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