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念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吃了几口米线。
下午,考察组一行驱车前往曲塘镇第一中学。沿着新修的盘山公路前行,车窗外掠过一栋栋崭新的校舍,红瓦白墙在绿野中格外醒目。
同行的镇教育干事介绍道:“多亏了林老师当年提出的‘微校提质’计划,现在全镇13个教学点都完成了标准化建设。”
阮丛补充道:“现在最偏远的教学点也能开齐音体美微课程,去年还有孩子拿了市绘画比赛一等奖。”
林知韫轻轻推开教室后门,带着考察组坐在教室后方,初二的同学们正在学习鲁迅的《故乡》。
戴着眼镜的语文老师声音沉稳:“请同学们思考,为什么鲁迅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林知韫在笔记本上记录:“教师引导到位,学生参与积极”。她的目光停留在前排一个女生身上,那专注的神情让她想起多年前课堂上小小的陶念。
下山时,阮丛带着她们又回到了镇上,“明天再带你们去乡村看看。”
林知韫带着陶念去了镇上的一家宾馆。她将两人的身份证递过去,前台也不抬地问:“怎么住?”
陶念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林知韫的侧脸上,等待林知韫的答案。
“标间吧。”林知韫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又忽然转头看向陶念,“可以吗?”
“你说了算。”陶念的回答简短而生硬,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林知韫接过身份证时,看到陶念微微抿紧的嘴唇和低垂的眼睫。她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要不住两间?还是说……你想换大床房?”
陶念猛地抬起眼,耳根微微发红,却仍强作镇定地别开脸:“才不要。”
第70章 新芽
前台大姐将房卡递给林知韫:“308,楼梯右转”。
林知韫接过房卡,她故意放慢脚步,等陶念跟上来才刷开房门。老旧的电子锁发出“滴”的一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陶念把双肩包放在靠窗的床边,拉上了窗帘。林知韫靠在门框上看她忙碌,突然轻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换大床房或者两间都行。”
“不要。”陶念头也不回地打开了书包,但是她忘记了,行李是今天匆忙收拾好的,里面塞得乱糟糟的,睡衣一下子从包里滑了出来。她慌忙塞了回去,耳尖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
林知韫走到她身边蹲下,拾起落在地上的发绳。她把发绳套在自己腕上,起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雪松香,“我先去澡,你自己……先收拾一下。”
“等等……”陶念轻声叫住正要转身的林知韫,从背包内袋里小心取出两个星星人挂坠。“这是我之前买的,”她将挂坠递过去,睫毛微微颤抖着,“正好你换了新手机,咱俩一人一个。”
林知韫接过挂坠,星星人和它头顶的星星在掌心轻轻相碰。她看着星星人可爱的表情,嘴角扬起又迅速抿住,面色有些犹豫地问:“你确定?”
陶念的嘴角微微撅起,没有说话。
林知韫将挂坠挂在了手机壳外,对着陶念晃了晃手机,“满意了?”她故意板着脸,眼底却漾开涟漪般的笑意。
陶念抿嘴点头,眼底亮晶晶的,像获得了整个银河系的星星。
浴室水声响起,陶念望着磨砂玻璃上模糊的身影,坐在床边,那缕雪松香若有若无地飘来,让她坐立难安。
水声忽然停了,林知韫带着湿气走出来,发梢滴着水珠落在肩膀上。她看着陶念紧绷的侧脸,轻笑一声:“不去洗吗?”
随后,陶念便去洗漱了,林知韫拿起陶念落下的发绳,在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
陶念出来时,房间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
她看见林知韫背对自己侧卧着,呼吸平稳仿佛入睡,腕上却还套着那根属于她的黑色发绳。
陶念站在两张床之间,呼吸比平时急促几分。最终她轻轻掀开靠窗的被子,躺下了,面朝林知韫的方向蜷缩了起来。
林知韫没怎么睡着,偷偷睁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压抑的喷嚏声,原来是陶念把自己打醒了,随后她便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蜷缩起来。
“冷吗?”林知韫闻声,便轻声问。
陶念僵着身子摇头,才想起黑暗中对方看不见。
林知韫赤脚踩过地毯,像穿越一片温柔的星河。她拾起滑落大半的被子,轻轻覆在陶念身上。陶念也伸手往上拉,黑暗中,触碰到了林知韫未来得及收回的手指。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对峙,直到林知韫轻声叹息:“还是这么凉。”她反手握住陶念的手,将温暖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林知韫缓缓抽出了手,起身去一旁拿过自己的外套,盖在陶念的身上。上面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知韫的香气。
第二天清晨,陶念在朦胧的晨光中醒来。林知韫已经穿戴整齐,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陶念揉着惺忪的睡眼,赤脚踩过温暖的地毯,像只小猫般蹭到林知韫身边。她看着林知韫梳理整齐的长发,轻声说道:“我给你编头发吧。”
林知韫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转过身,将后背朝向陶念,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陶念的手指轻轻梳理着长发,柔软发丝在她指间流淌着,“如果弄疼了,你就告诉我。”
但陶念的手不重,轻轻地伸手将林知韫的头发分出三股,编成鱼骨辫。
最后,她的指尖轻轻掠过林知韫的耳际,她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好像将那抹阳光,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仿佛这个临时起意的场景,在她脑海里肖想过无数次的那样,她的心在此刻,跳了又跳,跳了又跳。
这时,阮丛便已驾车来到宾馆楼下。她利落地按了两声喇叭,给林知韫发微信:“两位老师,该下乡调研啦!”
林知韫拉开后车门,自然地坐在陶念身旁。她打开手机导航,山区路线在屏幕上蜿蜒伸展。
“还有四十公里。”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摸着星星人挂坠。
陶念正专注地看着教育公众号的推文,那个星星人头顶的星星旋转着。
“哟~~”阮丛突然拖长声音,眼睛弯成月牙,“林老师这挂坠挺别致啊?”盯着后视镜中的二人,“什么时候走起可爱路线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知韫抿着嘴角,看着一旁的陶念,她的耳尖却悄悄地红了。
车子驶离镇上后,景色逐渐变换。柏油路变成碎石铺就的山道,窗外掠过一片片绿意盎然的茶园,远处梯田像巨大的绿色阶梯伸向云雾缭绕的山巅。
转过几个急弯后,一所白墙蓝瓦的建筑群出现在山坳里,教学楼墙上绘着当地少数民族的吉祥图案。
阮丛停下车,指着教学楼顶的太阳能板:“这是全省首个乡村学校光伏项目,不仅自给自足,还能向电网送电。”她语气中带着自豪,眼角也带着笑意。
当他们走到青云小学的大门前,发现李校长和几位老师早已站在校门口等候。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校长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远远地就朝着她们挥手。
“林老师!真的是你!”李校长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林知韫的手,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老师和孩子们经常念叨你……”
林知韫回握住那双粗糙的手:“李校长,您和老师们都好吗?孩子们都好吗?”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李校长引着她们走进办公室,房间里只有几张旧桌椅,铁皮文件柜的漆面已经斑驳。但每张桌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窗台上养着几盆茂盛的绿萝,给简陋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生机。
“条件有限,”老校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但老师们都把这里当自己家。”他指着墙上的一张合影——那是林知韫当年支教时和全校师生的合照,已经微微发黄,却被精心装在一个手工制作的相框里。
“实际上,这几年的情况已经有所改善了,”李校长带着一丝欣慰的语气说道,“无论是政府的拨款支持、基础设施的建设,还是特岗教师的待遇,都在逐步提升。但是,尽管如此,学生人数还是在逐年减少。记得前两年,学生人数是114人,而现在,这个数字已经降到了98人。”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一种沉重和无奈。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学生人数减少呢?您走访过这些家庭吗?”陶念关切地询问。
“走访过,”李校长点了点头,“有些孩子被家长带到城里去了,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些家庭,比如开饭店的,需要孩子帮忙打理生意;有的孩子需要回家帮忙干农活;有的家庭因为老人身体不好,孩子需要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各种情况都有。对于那些经济特别困难的家庭,为了让他们上学,只要家长送孩子来,我们就每个月都会提供一些补贴,但即便如此,有几个家庭还是难以坚持让孩子继续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