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担心我吗?”
苏鹤声哑声问,脸色痛苦,可沈砚之看不见。
苏鹤声说:“有后顾之忧的人死不了,也不能死,那我呢?”
“你讲遗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的遗物,我也会难过,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我这个遗物就没有主人。”
“我要怎么办?”
沈砚之抿唇,他能感受到苏鹤声的为难。
可事实如此。
他可以死,那是命,生死由天,可苏鹤声不一样,他健健康康的,还有家人,还有朋友,还有事业。
沈砚之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于是沉默片刻,良久,才低低说:“鹤声,我也不想死。”
他不想死。
他之前是万念俱灰,已经将生死置身事外,可现在不一样了。
小家伙在肚子里动的活泼,苏鹤声浓烈的爱意,余老师的关心,这些都让他挂念。
他也不想死。
可命运就是这样,他能怎么办?
苏鹤声开始低泣:“那你不要死,好不好?你再撑一撑,好不好?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很痛苦,昏睡的时候也会心脏痛胃痛,是不是?”
“我都知道,但你撑一撑,再等一等,行吗?”
“算我求你?求求你……”
他的声音低哑的厉害,字字句句艰难的从哽咽的喉头挤出来,仿佛撕裂了声带,沾着血液。
沈砚之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润,摸索着,将手盖到苏鹤声的后脑勺上:“鹤声,我已经吃不出味道了。”
他的接受能力总是比苏鹤声要强一些的。
所以在失去味觉的第一瞬间,他想的是,至少小家伙能养活了。
于是,苏鹤声给他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是因为他失去了味觉。
接下来了?
可能在一天之内,或者一周之内,或者睡梦中,总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听力也失去了。
最终他听不见苏鹤声的声音,看不见苏鹤声,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在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可他也害怕。
沈砚之呢喃着:“鹤声,我不想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苏鹤声哭的肩膀发抖,伏在沈砚之的肩上,抱着他的腰,压抑着声音,哭到喘不过气。
他不断地念叨着“我知道”。
可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看着沈砚之犹如沙粒一般,逐渐从他的指缝间溜走。
正哭的起劲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沈砚之耳尖地听见了,于是抬手轻推苏鹤声,但苏鹤声不愿意从他身上起来,只是勉强停止了哭泣。
“这是做什么?”严义穿着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三只不同颜色的笔,脸色憔悴又沧桑。
像是被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不吃不喝好多天。
严义“啧”了一声,走过去,拍了下苏鹤声,嘲笑他:“你不是都不哭了么?又开始了?”
被拍的人缓了缓,终于起身,拉着沈砚之的手不放,抬头看严义,眼周红肿。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鹤声问着,但眼睛里藏着掩饰不住的希冀。
不可否认,他对严义仍然带着无穷的希望。
严义看出了他的心思,先是叹了一声,令苏鹤声一口气吊到了喉咙口,然后说:“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想听哪个?”
“……”
苏鹤声不讲话,倒是沈砚之先说了:“坏消息。”
“……不行。”严义拒绝。
沈砚之:“?”
还没等沈砚之反问,严义就自己解释了:“因为坏消息是基于好消息的,所以得先听好消息。”
沈砚之也不说话了。
严义拉了把椅子坐下吗,才开始说:“药,我拿回来了。”
话音一落,苏鹤声猛地站起来,瞳孔放大,惊到说不出话,手都在抖。
嘴颤的说不出话来。
严义摆摆手,让他坐下,继续说:“药是融合的,但因为时间紧急,药都是有副作用的药,目前为了尽快抑制病情,才研制这一款药,但通过了审核标准,这个你们放心,改善药物情况,还正在研发。”
“所以,坏消息是副作用。”
“没错。”严义说,“当然,也可能这款药对临床病人没用,这一点——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在长久的等待和无尽的绝望中,苏鹤声已经十分乐观,只要有药,他就相信。
他知道沈砚之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苏鹤声看了眼沈砚之,手指摸上他的眼睛,询问他:“要试试吗?”
“试。”沈砚之说,“试吧。”
严义说“好”,又说:“可以根据后续的反应再改进用药,药是好药,只要有效,你的眼睛就会好一些。”
沈砚之和苏鹤声都一齐点头。
严义叹了声,之前没研发出药之前,他胸有成竹,可眼下有了药,他心里突然没底了。
事实上,这个感觉,病房里的三人都如有所感。
没研制出药之前至少还有目标,在此之前,努力都是有用的,但在拿到药之后,所有都将听天由命。
不知道药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不知道沈砚之还有多久。
但这是一场赌局,是一场倾尽一切,放手一搏的赌局。
所有人都在祈祷会有个好结局。
当天晚上,严义就拿了药,给沈砚之输上,又给沈砚之吃了一款。
只是在半夜,输完药,沈砚之便被拉进急救,因为心脏骤停,严义亲自上阵,将人送出来后才松了口气。
这不是给苏鹤声一个交代,是给沈砚之,苏鹤声,以及他自己一个交代。
严义神色疲惫,跟神情紧张的苏鹤声说:“没事,药物排异,拉回来了,后续要盯紧一点。”
“……好。”
从急救室出来后,沈砚之就再没醒过,仿佛那天白天的清醒是回光返照,是最后一次笑颜。
余老师的官司陷入僵局,天河提起诉讼,官司进入二审;沈霖安的案子依旧停留在检察院阶段,网上的舆论再次风波乍起,但好似因为时间流逝,讨论舆情的人又换了一波。
苏鹤声将病房当成家,已经学会了给沈砚之拔针管,扎针,敷热袋,喂药。
沈砚之和他腹中的小家伙都配合的十分完美,可就是不醒。
研制的新药不断在用,沈砚之却日复一日的睡。
一晃快要金秋九月。
沈砚之腹中的小家伙都已经七个多月,余老师的案子二审就要开庭。
病房里总是围满了人,每次一来大家都分开来,可每次病房里的外人,都能超过三个。
苏鹤声给沈砚之撤掉呼吸机,对严义说:“这是今天早上戴上的,昨晚没带,他能自主呼吸了,早上我担心,所以重新又戴了。”
“没区别是吗?”严义问,测了沈砚之血压和心率,“能自主呼吸是好事,能不用呼吸就不用了。”
他看了眼病床上的人,侧躺着,一手放在腹部,一手随意放在枕侧,像是正常睡着了一样。
越看越觉得奇怪,严义惊奇地问:“他醒了?!”
“嗯?醒了?”苏鹤声立马去看,可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平缓的呼吸。
严义知道他理解错了,于是解释道:“我以为他醒了——怎么这个姿势?”
“我弄的!”苏鹤声还一脸骄傲,“怎么样?他现在肚子有点大,我担心他腰不舒服,就把他弄侧躺着,而且他本来就喜欢这种姿势睡觉!”
只是以前都躺在自己怀里。
现在还不行。
“……”严义真是无语了。
傍晚时分,远处天边夕阳染出一片霞红,云层叠出阴影,光落进来,晕在病床上。
苏鹤声有点受不住安静,总觉着耳边一直有沈砚之在叫他。
总是温和又清冷地叫他“鹤声”。
像是产生了幻觉。
他晃了晃脑袋,下一刻,郭仲进来了。
苏鹤声闻声抬眼,眼神平静,脑海里还在盘旋那句“鹤声”,他想从幻境里出来,但也想沉迷于幻觉。
郭仲笑着,顿了片刻,说:“苏导,彭律托我跟你说,林理的家人出庭作证,在余老师的二审庭上,当庭宣判余老师二审胜诉,并驳回天河的上诉请求,同时将有关林理的案子,一并移交到公安机关,跟沈霖安的案子合并处理。”
“……”
苏鹤声怔怔地睁着眼,认真着,郭仲还在继续说:“小岛和相关涉案金额已经被发封,只等案子结束,小岛就可以进入法拍,并且因为我们参与建设,会优先法拍给我们……”
他喜笑颜开,讲话时手舞足蹈,好像还在形象地表演庭上的一切,誓要将彭律杀疯的气势一比一的刻画出来。
但苏鹤声听得隐隐约约,耳朵里是郭仲喜气洋洋的声音,但也有总是魂牵梦萦的那句“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