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在书房里决断江山的手此刻竟有些无力地垂下。
他渴望推开这扇门,将里面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爱人紧紧拥入怀中,用体温去熨帖那些始终存在的隔阂,哪怕换来的是更时榴激烈的挣扎与抗拒也总好过此刻被一道门分离开来。
可他不能。
“筠欢,你会一直偏向我吗?”
昏黄灯光下时榴半眯着眼睛,白皙的脸蛋被映照出一抹淡淡的红色,李筠欢在他的怀里找到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静静倾听母亲的呼吸声。
“他让您很难过,我也要让他难过。”
“他若让您开心,那我也能让您开心。”
李筠欢悄悄抬起头,贴住时榴的脸颊,在上面偷偷落下一个吻:“母亲还是没有接纳我吗,可我已经认定您就是我唯一的母亲。”
“筠欢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您会为此抛弃我,因为只要离开母亲我就会难过的死去,我最恨自己不是您亲生的孩子。”
时榴却是沉默了许久,盯着李筠欢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竟感到有一丝郁闷,随后叹了口气,道:
“快快长大吧,妈妈需要一个有用的孩子。”
卫十三过来禀明战况时李吹寒正沉默地蹲在廊下清点他今晚守在这里打死的十几只蚊虫尸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显孤寂。
这位权倾朝野,令文武百官乃至龙椅上的皇帝都战战兢兢的摄政王,就这么在他妻子的寝房外认真地……捉蚊子。
卫十三甚至还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李吹寒就这么在他的面前凝神静气,闭上双眼耳廓微动,捕捉着空气中极其细微的振翅声。
随后他瞬间出手快如电,指尖凝聚微不可查的内力,精准地将第十八只试图靠近自己的蚊虫碾碎,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诡异的专注,仿佛这不是一场荒唐的闹剧,而是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偶尔有值夜的心腹侍卫远远经过,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失色,慌忙低头屏息,加快脚步逃离,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可想走也不能走的卫十三就只能这么看着,在风中凌乱。
终于在等李吹寒弄死这只蚊子,他飞速走上去汇报,免得影响下一只蚊虫的消灭进程。
“碎玉阁小贼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属下想请示该如何处理。”
……
房间内时榴躺在黑暗里,听着门外响起两人细微的对话声,又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最近有很多次自己都只是在利用对方,在践踏对方的尊严。
可时榴又控制不住不去这么做。
每每看到李吹寒,那被背叛,被伤害,被害到家破人亡的过往就会啃噬他的内心。
无晦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李吹寒的脸却越来越清晰,他接受着,面对这讽刺的现实。
他恨占据了李吹寒身体的怪物,恨这个如今突然又对自己百依百顺,甚至甘愿如此作践自己,对自己所吩咐的一切都乐此不彼的“李吹寒”。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死在那个时候?
时榴将脸埋进枕头里,隔绝了门外的声音,也隔绝了自己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哽咽。
找李吹寒提出想要在京城创办一家玉器店的时候,时榴的大脑还正处于接受从前记忆的混乱期,他化作一名看客去回首那些过往,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真的,就像做梦一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的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总是会做出一些自己也无法理解莫名其妙的事情。
因为在长赢侯府内没有自己的书房,时榴只好借用李吹寒的书房,他翻开一本又一本从前喜爱的书籍,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就什么都看不下去,最后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抱着这堆书走到了塘边,随后将它们都扔了进去,而他自己只是数着水面泛起的涟漪。
第二天他再次爬上了那面墙,那面每次出逃时都要翻阅的高墙,如今的时榴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么傻,李吹寒从未限制过他的自由,如果只是想走出长赢侯府自己随时都能从大门离开。
或许这个过程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吧,他安慰自己,这是他为自己争取来的自由。
时榴坐在上面看着比从院子里看要开阔许多的天空,他默默地想着,得做些什么。
必须得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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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摸头]
最近在构思番外,打算完结后写,大家可以选一个:
1??时榴突然穿越到了未来,在现实里见到这个穿越者。
2??假如李吹寒没有被夺舍的if线。
第49章 休恋逝水
时榴在用过晚膳后踏入后院柴房时, 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顶上昏黄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拉长。
冯昭棠被绳索束缚在角落里, 低垂着头, 听到脚步声后他又突然抬起头, 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没有乞求,只有桀骜不驯的警惕和一丝未能逃脱的懊恼。
时榴挥退了跟随的下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打量他。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手腕上还有被卫十三制服时留下的青紫痕迹, 即便此刻跪倒在地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些玉器个个都价值不菲。你若得手, 打算如何处置?”时榴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
冯昭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冷笑:“自然是卖了换钱, 难不成留着自己观赏?”
“将它们卖掉换钱之后呢?”时榴追问道,
“你的名声现在可不小,身手也利落,但京城富户众多, 为何偏偏选中这新建的碎玉阁?”
冯昭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别开脸, 因为整整一天被关押在这里没有摄入一滴水, 一粒米,他抿着干裂的嘴唇一言不发。
“卫十三查过了, ”时榴缓缓道,声音在昏暗的柴房里格外清晰,“你窃得的财物,多数流向了那些一直以来都与你一起生活的乞儿。”
“上月永丰粮行那桩至今未破的盗窃案也出自你的手笔吧?后来莫名出现在难民区的那批粮食,解救了数十户人家的饥荒。”
冯昭棠身子猛地一震, 倏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时榴,他自认行事隐秘,却没想到深藏的老底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此人掀开。
“劫富济贫?”时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但却并非是嘲讽。
“那你可知,你此次欲劫的‘富’,又是何人?”
冯昭棠梗着脖子:“自是摄政王的产业!他如今权倾朝野,富可敌国靠的都是剥削百姓!说是起义实则不还是谋权篡位?是他挑起战乱,犯下大罪,才导致难民数量越来越多!我取其不义之财来救济贫苦,又有何不可?”他话语中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对权贵的愤懑与不屑。
时榴轻轻摇头,笑声低缓却带着一丝涩意:“你做的没错,但也错了。”
“你所说取其不义之财,那为什么不直接来劫长赢侯府呢,为何选择对碎玉阁下手?”
“好一个不义之财,好一个劫富济贫。”
时榴慢慢地走近他,葳蕤的灯光照亮他过分清瘦却柔美依旧的侧脸,和他眼底那深藏的疲惫与痛楚:“照你这么说你所深恶痛绝的摄政王曾经起义的壮举不也是在劫富济贫?”只不过那个“贫”是李吹寒自己。
“你劫我也不过是在劫与你们一样正深陷泥沼的人罢了。”
冯昭棠不信时榴这一番话,他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之人,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苍凉。
眼前这人,似乎和他传闻中那个依靠阴谋诡计攀附摄政王,手段高明的男宠全然不同。
“你看似侠义,实则鲁莽。”时榴摇摇头,语气清冷:“不问青红皂白,只凭一己臆断便行事,一味地认为富人也有罪,穷人皆无辜,可倘若有一天穷人靠着你劫富济贫得来的钱财富起来,是不是在你眼中也是应该劫的对象呢?”
“再者,若今日碎玉阁因你此举出现变故,那些依靠阁内工坊谋生的家匠人和像你一样的遗孤,他们的生计又该由谁来‘济’?”
“你劫走的,或许也是他们的活路。”
听闻他的话语冯昭棠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的嘴唇翕动,此刻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从未想过这一层。
柴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依旧在发出燃烧时噼啪的声响。
沉默良久,时榴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语气再次缓和下来:“你这一身志气与身手用在小偷小摸上面,未免有些可惜。况且这世道的不平,也非你一人窃取几次金银就能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