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榴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冯昭棠的头:“我给你两条路:一,我将你交到官府,按律法处置。二,你留在我身边做事,碎玉阁现在正需要人手,往后也许还会有更多重要之事让你去做。”
“我需要既机敏又有胆识的人,更需明辨是非之人。”
“你想选哪条?”
冯昭棠活动僵硬的脖颈,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明亮:“我想跟着你。”
划断绷紧的绳索后时榴并未将冯昭棠直接安置在仆役房中,而是将他带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
他亲自打来温水,浸湿了柔软的布巾。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些。”
时榴的声音很轻,动作细致入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冯昭棠脸上的污渍和干涸的血迹,避开那些细小的伤口。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冯昭棠的视线。
他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精瘦的身体僵硬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面前的贵人。
洗净脸孔,露出了一张颇为清俊的少年面容,只是和先前的李筠欢遭遇有些相似,冯昭棠也因为长期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而显得有些瘦削。
但这双眼睛实在明亮,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时榴。
时榴没有在意,又接着替他梳理打结的头发,手指穿梭在发间,耐心地解开每一个缠结,指尖偶尔擦过冯昭棠的头皮,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战栗的暖流。
冯昭棠垂下眼睫,鼻尖上还萦绕着时榴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从前行窃的时候也闻到过富贵人家中常用的各种香料,却从未碰到有哪一种像时榴身上这般好闻,应该是时榴自身的体香。他想,若是出自香料的熏陶的话,估计早就被狂热的人群买空,人手都有一个。
将冯昭棠整理干净后时榴找出了一套自己未穿过的旧衣,递给他:“可能不太合身,你暂且换上吧,待明日再带你去衣铺购入合适的。”
冯昭棠听话地接过那质地柔软,绣着暗纹的衣物,抱着这身被时榴穿过的衣裳时他的手指还微微的有些颤抖。
“没有关系的,我很喜欢!”
“……你喜欢什么啊?还没试试看能不能穿上去呢。”
不过好在时榴的衣服一直以来尺寸都不是很大,对冯昭棠来说勉勉强强也能穿上,就是有些短。
时榴看着他换好衣服,这才微微颔首:“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膳厅内的桌上摆放着时榴早已吩咐人备好了清粥小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带冯昭棠过来后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一旁看着。
小伙子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在时榴温和的目光示意下终究还是抵不过腹中的饥饿,没过一会儿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中途他吃得急了,忍不住呛咳起来。
一只白皙的手适时地递过来一盏温水,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动作轻柔又纵容:“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这些都是你的。”
冯昭棠捧着那盏温水,心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般的酸涩又滚烫。
他低下头继续掩饰般地大口喝着水,接下来又不时偷偷抬眼去看时榴。
灯下的时榴眉眼柔和,偶尔为他布菜,耐心地回答他一些关于自己为何要收留他的问题,说话时不疾不徐,像春风拂过新柳,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焦躁的宁静。
在这个人身边,冯昭棠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安宁”,时榴身上仿佛就有这么一股特殊的力量,似乎所有人在他身边都会禁不住这股熏陶而被感化,只能顺着他的行为来感知一切,再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语。
对于在市井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冯昭棠来说,这不仅仅是感激,更不止是敬畏,更掺杂了一种强烈的依恋和想要靠近的渴望。
“母亲!”
一声明朗的呼唤从门口传来,紧接着身着锦衣,手里拿着书本的李筠欢踩着轻快的脚步跑了进来:
“今日夫子留的课业较多,孩儿回来晚了,不必为我担忧……”
他的话语在看到屋内与时榴共同用膳的少年时戛然而止,李筠欢脸上的表情僵住,捏住书本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母亲,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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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筠欢别装了,你不是压根就不是阳光开朗大男孩这个类型[问号]其实比李吹寒还端不清自己的位置
第50章 寂寞梧桐
李筠欢立在膳厅门槛处, 一身锦缎在灯下泛着冷光,与他此刻眼底的寒意如出一辙。他方才归家时那点轻快的步伐早已凝滞,目光如细针般钉在冯昭棠身上, 尤其是冯昭棠身上熟悉的那件明显属于时榴的旧衣, 刺得他眼窝深处隐隐作痛。
“母亲,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绷得紧,像拉满的弓弦,“他是谁?”这话问得硬邦邦, 全然失了平日刻意维持的乖巧温顺。
时榴正夹了一筷清笋放到冯昭棠碗中, 闻声抬眼, 见是李筠欢, 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温和:“欢儿回来了?这是冯昭棠, 你父亲送过来的孩子, 今后应会在我手下做事。”说罢他又转向有些无措站起身的冯昭棠道:“昭棠,这是侯府世子李筠欢。”
冯昭棠忙不迭放下碗,学着其他那些下人的样子拱手抱拳, 他的脸上还沾着饭粒,但笑容却明亮坦荡:“见过世子!”
他只觉得世子生得极俊, 只是脸色似乎不大好, 便猜到或许是课业太累的缘故,全然未觉那人看自己的眼神冷到能刮下一层霜来。
李筠欢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冯昭棠在对他行礼一般, 径直走到了时榴身边,他挨得极近,几乎都要挤进时榴怀里。
他仰起脸,声音陡然掺进蜜糖般的委屈,与方才的冷硬判若两人:“母亲, 既是下人,为何还要让他穿您的旧衣?还和他……一同用膳?”那“旧衣”和“一同”四字,被他咬得格外重,仿佛这是什么专属他的待遇被外人玷污了。
时榴微微笑着向他解释:“昭棠初来乍到身无长物,暂且穿我的旧衣应付一下。再加上......他已经饿了一天,我便让先他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他抬手,习惯性地想抚一下李筠欢的发顶。李筠欢却顺势抓住时榴的手,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眼神瞟向冯昭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只是语气却软糯可怜道:“孩儿今日课业繁多,回来又晚,见到母亲身边突然多了旁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母亲不会怪罪孩儿吧?”
“怎么会。”
冯昭棠愣愣地看着两人的互动,见李筠欢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默默地将一直高举的手收了回来,静静地站在原地。
“筠欢可曾用过饭了,要不要再吃些点心?”
“孩儿用过了,母亲不必担心。”李筠欢说着,走到时榴身旁的另一张凳子边坐下,故意贴的很近。
时榴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招呼着还站在原地的冯昭棠坐回来,随后又看着并排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少年:一个心思九曲玲珑,暗潮涌动,一个又“懵懂单纯”,满心感激。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两只品种迥异的猫儿,面对李筠欢他一直以来的主要情感仅是怜惜,而现在对冯昭棠则是惜才和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照拂。
这两个小孩在他面前的暗潮涌动时榴一律都视为不见。
“好了,既然都认识了,昭棠你继续吃,不必拘礼。”
“还有筠欢,既然课业繁重,便早些回房温书,莫要耽误了。”
时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
李筠欢乖巧点头:“是,孩儿这就去。”他站起身,又对冯昭棠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浮在表面,未达眼底:“幸会。”
冯昭棠好似对李筠欢的敌意毫无所觉,还沉浸在饱腹和被接纳的喜悦中,对时榴笑道:“公子慢走。”
时榴吩咐下人待冯昭棠用完饭后带他去后院暂时安置,自己则起身离开此处,缓步走向书房。他知道这个时辰,李吹寒通常还在那里处理未完的公务。
书房内烛火通明,李吹寒正凝神批阅着奏报,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威势迫人。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听闻脚步声后他抬起头,见来人是时榴,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有事?”他放下笔,笑着朝时榴伸出手。
令他更为意外的是时榴竟然未像往常那样避开或是直接无视他的示好,时榴步履轻缓地走近,牵住他的手停在他身侧。
一股清浅的,独属于时榴的冷香幽幽袭来,钻入李吹寒的鼻息。
“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么?”时榴的声音久违的放得轻软,与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大为相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