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一个伶伎,跟小爷我这儿装什么清高?”骆耀祖双臂环抱,微微后仰,故意不接马鞭。
有人上前拽了拽九哥儿袖子。九哥儿会意,贝齿紧咬,低头扑通跪在马前,将马鞭高举过头顶,递到骆耀祖踩着脚蹬的金丝蝠纹短靴旁:“求二公子开恩饶恕奴家!正如二公子所言,奴家本是一伶伎,身份低贱,哪配在二公子身边服侍。”
“呦!拿话堵我!”骆耀祖乜斜眼,心中憋着坏。外人打不得,你一个弄茶倒水的伶人,也敢在我面前奓翅!信不信,弄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耷拉着眼皮,看了眼恭敬举到自己脚边的皮鞭,短靴从镶金马镫中抽出,朝着那双白净纤瘦的手狠狠就是一脚。
九哥儿吃不住劲,和马鞭一起重重摔向一旁,砖石街面坚硬,九哥儿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震出来了。他顾不得疼,忙又恭敬地跪回骆耀祖脚下。
“把你臂钏给我!”骆耀祖盯着脚下之人一声狞笑,看到对方眼睛中的恐慌和无助,心中得到极大满足,然后又漫不经心收回目光,慢条斯理把玩起手上的玉雕扳指,“实在不行,你今晚陪我,将本公子伺候开心了,也不是不可以。”
伶伎皆会佩戴两只臂钏,平时掩于袖中,一般不示人,也不见光。见光之时,要么以身相许,要么易主更名,要么身死入土。
所以骆耀祖提出要九哥儿臂钏,无异于当下将人巧取豪夺了。
“臂钏是奴家的命。二公子饶了我吧。”九哥儿一个头磕下去。
“那就是答应陪我一晚了。”
一旁的茶肆老仆看不下去,他们知道这二世祖素日张扬跋扈惯了,今日若不依他,天顶都能捅出个窟窿来。但若依了他,茶肆的斗茶清会就算毁了。最重要的清会若是毁了,茶肆接下来一年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这是老爷不在家,这位祖宗喝了点酒就出来浑闹。
“二公子,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咱悦来茶坊的斗茶清会可指着九哥儿呢!茶坊的茶博士必须是清倌人!眼下这个当口,可开不得这种玩笑啊,二公子!”
这是拿话在点骆耀祖,若他实在想闹,等斗茶大会结束把天闹塌了也没人管。只现在不行:“而且,您明天不是还有武举比试,若是被老爷知道……”
“住口!老混驴!”骆耀祖见到这些老头子就烦,这会儿又搬出他爹来压他,“若我今日强要了他,又能奈我何!”
骆耀祖说着示威似地,勒马绕着地上的九哥儿转了两圈,探下身来,就要将人强行掳走。左手刚要抄住九哥儿腰身,不知哪飞来一脚。
“啊呀——”骆耀祖大叫一声,捂住手猛地坐回马上。
孟知彰立于马前,看身后庄聿白将那九哥儿扶起来,退至街旁安全位置,方冲着马上人拱拱手:“公子若再如此张狂,恐怕明日的武举会场,就上不去了!”
“你是谁?凭你也敢威胁本公子!”骆耀祖面漏凶光。
孟知彰嘴角扯了扯:“吾乃一外乡人。路见不平,好言劝说几句。若公子不愿意言语以对,在下也略懂拳脚,可以向公子讨教一番。”
骆耀祖不知道对方底细,但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明日还要登台比试,今日当街真与人打起来,传出去似乎不大好听。不过狠话还是要放的。
“你不过一外乡人,你护得了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不成!”
“公子这话提醒了我,有些事,还是现世现报的好。”说着孟知彰上前控住马首。
马上之人吓得圆脸失色:“你……你要做什么!”
“你方差点伤到我家夫郎。我看你这扳指不错,只可惜你马上就戴不上了。”
骆耀祖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谁知孟知彰预判了他的预判,早一步挪至他身侧。骆耀祖只觉拇指一凉,心下一沉,慌叫:“……我的手指!”
孟知彰将扳指再对方面前晃了晃:“今日是扳指,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我在这府城还是要待上一段时日,若再被我遇到,可没这么简单了。”
孟知彰将扳指丢还给对方,不等骆耀祖再说什么,在马背上猛地一拍。那马忽受刺激,嘶鸣一声,载着它的主人撒腿疯跑走了。
那九哥儿对两位解围恩人,甚是感激。鉴于自己的身份也不便当众说什么。只自报了家门,说自己是悦来茶坊首席茶博士,两位恩人若得闲,千万到茶坊饮一盏茶。说完便告罪先离开了。
闹了这一大场,这街是逛不下去了,好在不多时牛大有赶着马车找了来。
分别时牛大有见二人进了纸笔铺子,此时却两手空空:“没买纸笔?”
庄聿白看了眼孟知彰:“或许我们再挑一家铺子买些?”
“考试纸笔,并不是越新越好,越贵越好。关键在顺手、顺心。琥珀从家中带来的纸张,一直用着甚好。想来明日也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庄聿白点头,“你常穿的那套长衫,我也洗好带了来。考试时穿熟悉的衣服,容易情绪放松,也能更好发挥实力。”
牛大有嘿嘿笑两声,他看看庄聿白又看看孟知彰,不知从哪学来一个句式,认为很适合当下场景,当即化用起来:“有夫郎如此,当真好福气。”
牛大有并没有注意到庄聿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因为云无择和长庚遥遥打马过来。众人汇合后一起回了山中。
明日武举比试,今日遇到骆氏兄弟二人之事,孟知彰并没有告诉云无择。但既然到了府城之地,想屏蔽骆家信息,也没那么简单。
庄聿白小时候,外婆会在考试当日给他准备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希望他能考满分。可眼下不管科举还是武举,都不是百分制。
临睡前,庄聿白特意预订了早餐,请孟知彰做拿手的饼子,每人吃两个,寓意考试一切顺利,圆圆满满。
第二日,全家人早早起来,吃过早饭,将备考之物全部检查一遍后,各自出发了。
云无择由长庚师父陪着去武场比试。庄聿白和牛大有驱车将孟知彰送至贡院门外。
文试不对外,但武举可以旁观。目送孟知彰进入贡院大门之后,驱车二人组掉头去了武场,作为亲友团,去给云无择加油助威。
人山人海中,庄聿白看清台上交手的两人时,心中不禁一颤。
一人是云无择。
另一人,则是昨天路遇的骆家二公子,骆耀祖。
第61章 比武
武举台下挤满看客。
一则能进到府城武举比试的自然有些真本事, 这不比街上杂耍热闹,确实值得看。二则参加比试之人,往往都会现场散些果子银钱什么的, 讨几声好, 也图个好彩头。
果然台下几个骆家家丁正在那拎着袋子发东西,红色彩纸包成的吉祥福袋。庄聿白和牛大有也被塞了两个,打开是两枚大钱、一枚荷花酥。
那家丁笑着往台上指指:“右手边这位一表人才的,正是我家二公子,劳烦小郎君叫声好。”
这属于公开拉票么?虽说啦啦队的票不算数, 但胜在有气势, 有排面。
确实这一轮散财大法之后, 台下“骆二公子威武!”“骆二公子必胜!”此起彼伏。
庄聿白不知道这散钱果的规矩, 现在就有些后悔没准备。如同陪考的家长, 别人都穿高开衩的旗袍等在考场外,而且衩一个比一个高,寓意“旗开得胜”。一身运动装束的你, 自然会焦虑,唯恐因为自己准备不到位而耽误了考场上的孩子。
庄聿白又打开一枚骆家福袋, 该说不说,这荷花酥味道还不错。怀中揣了太多, 他将要装不下的塞给一旁的牛大有:“大有哥,你也吃!”
“吉祥福袋里装荷花酥, 能不输么?”和话一起递过来的, 是一枚月白色福袋,杏黄色流苏细绳扎口。
庄聿白抬手接过,却见一明丽少年站在面前,通身衣服得体不招摇, 但头上勒着的那条抹额,一看便知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兄台,这是茯苓糕,招招高,给对面这位……这位,”少年眉间迟疑,转头问过身后小厮,“给对面这位‘云无择’叫好。”
“你认识云无择?”庄聿白没听说云无择安排了福袋发放。
“我和他……是本家!”少年笑得眼睛弯弯,“福袋拿好,等会记得帮忙喊号子助威!”
“小祖宗,你果真在这里。”人群中挤来一个年岁大的家丁,一把抓住那少年,连哄带骗,“大公子怎么交代的,骆家在的地方,我们躲远点!大公子若是知道你今天跑来给骆家对家当众叫好,小心他告到学中让先生罚你!快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