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边上疙瘩汤也出锅了,林桃撒了把葱花,细碎的小葱段撒进红黄相间的浓稠汤面上,叫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阿哥饭快好了!拿碗!”
“来了!”
今儿个吃饭的人多,堂屋的椅子不够用,裴榕就将各个卧房里的搬过来凑一凑,正好够用。
饭菜上桌,又切了两盘子的酱瓜、酸萝卜咸菜,不多丰盛,却也足够满足口腹之欲。
裴松坐在主座,寻常时候边上都挨着裴榕和裴椿,倒是今儿个裴榕自觉往边上挪了一位,将地方让了出来。
裴椿眼明心亮地瞥了一眼,“哼哼”两声,在另一边挨着裴松坐下了。
好半晌没见秦既白落座,他洗过手,搬好桌椅、摆好碗筷,就那么人柱似地站定了。
裴松伸手叫他:“过来,坐我边上。”
秦既白这才挪开了椅子,顺着两把椅子中间的窄缝坐了下来。
堂屋的木桌子挺大一张,还是裴家爹娘成亲时候置办的,算起来也二十来年了。
平常日子里裴家人吃饭,都是安坐一隅,饭菜离得近。
这会儿放在桌心,得伸长手臂费劲儿够才成,虽然都是同辈,不用讲究什么劳什子的规矩,好歹是累手。
秦既白斜过身子凑近裴松,轻声说:“松哥我给你盛吧。”
这小子实在太像个闷葫芦了,就是裴榕放他跟前,都显得活泼开朗了不少。
裴松正想着人果然得靠比,就听见秦既白蚊呐似的动静,他愣了下神,生怕自己一个推拒秦既白又缩进龟壳里不出来,赶忙伸手将碗递了过去:“好啊。”
秦既白看着只比裴松高两个指节,可手臂却长了不少。
本来裴松还得屈腿半蹲着才能够着的汤盆,到了秦既白手里却富富有余。
他拿起盆子里的汤勺,在浓稠的汤水里搅了搅,舀起面疙瘩时带起一阵鲜香。
裴松的目光落在那盆汤里,可思绪已经飘走了,他想起村子里老人常说的话儿,娃儿手长脚长个子就高,他又想起秦家那个不做人的老汉儿,别的不说,那块儿头确是打猎跑山的好料子。
再过个几年,或许都用不了这么长的时日,秦既白也该这般壮实了。
“磕嗒”一声轻响,碗轻轻放在了眼前。裴松这才自乱飞的思绪里抽回了心神,却正好撞进秦既白的眼睛里。
他不自在地伸手挠了下发烫的脸,忙低头喝了口汤。
饭桌上没有长辈规训着“食不言”,聚在一堆儿的孩子们嘴里便闲不下来。
“今儿个岑小子来我家,我瞧见他就烦。阿娘非叫我相一相,我才不相。”林杏吹了下汤面,扒拉了口面疙瘩,“大哥你啥时候成亲啊?”
一提这茬,秦既白不由自主地精神了起来,他装得不在意,可耳朵竖的兔子一样。
裴松吃了口萝卜饼子:“嫂子手艺是好啊,这萝卜丝切得真细,调的味也香。”
“我阿哥爱吃萝卜,说又辣又爽口,我嫂子成日里做,炖萝卜、炒萝卜、萝卜咸菜,我和桃儿都快吃成萝卜精了。”
几人跟着笑,裴松也弯起眉眼:“俩人感情可真好,成亲也小半年了吧……”
“去年九月份,正是打玉米面的时候。”林桃应景地咬了口玉米饼子,看向裴椿,“今年咱仨还一块儿呗,借长顺家的牛车,给牛喂饱就成。”
“好!”
话头这么一岔就江水分流似地过去了,谁也没察觉出来。
只有秦既白沉默地垂下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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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伺候你老
天色擦黑,白日温暖的煦风卷了山气,渐起凉意。
秦既白在灶房里刷碗,林家的两个和裴椿坐在院子里说贴己话,一直到黄狗出来寻人,才磨蹭着出了门。
农家人日落而息,这时辰有些人家灯还没点,就已经入睡,土路上黑黢黢的,只能瞧见高悬的月亮映出一地稀疏的树影。
裴椿出去送人,过了好半晌才回来。
见着裴松和裴榕正站在院子里,听见篱笆门开阖的动静,又都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方才俩人在说悄悄话,小姑娘鼓着脸凑过来:“说啥呢啊,不叫我听。”
裴松母兽叼小崽般伸手掐了把她的后颈子:“这不是见你去送人了么,不是故意瞒你。”
他瞧了眼灶房,整个屋子就那一处亮着油灯,昏黄的一点,和着洗碗的水声,融成一片暖融融的光影:“我是和你二哥说叫白小子先和他睡一屋,到时候……到时候再说。”
裴椿吊起细眉毛:“那阿哥你啥时候成亲啊?”
裴松笑着瞧她:“你不是不想我和他成亲么?这会儿又改主意了?”
方才在饭桌上林杏就问过,那会儿裴松岔过去了,眼下他又故技重施。
裴椿歪着鼻子“哼”一声:“我又不是杏儿那个笨蛋,阿哥你少框我。”
“哎哟长本事了,不是小笨蛋了。”裴松笑着看向裴榕,“咱家小丫头长大了。”
裴榕跟着笑,只是他不像裴松似地张扬,只眉目间一层浅淡的笑意。
见裴椿又要急,裴松忙道:“家里水不够了,我和你二哥去挑两桶回来,你若嫌不方便,就上隔壁婶子家坐一会儿,旁的话咱明儿个说。”
“你老是明儿个、明儿个,和二哥偷摸说小话,不把我当自家人。”
“胡说,哥就你一个妹子。”
灶房里洗碗声歇了,估摸着秦既白收拾好了,裴松朝那边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单薄汉子提着油灯行了出来。
裴松喊人:“白小子,我和裴榕出去挑些水回来,你先洗漱,就墙边那个盆,晨里我和你说过的,洗完了就回屋先睡。”
顺着手指的方向,秦既白瞧了一眼,知晓那是裴榕的卧房,稍有失望,却也让他忐忑的心平静了不少。
他点点头:“我也去挑水吧。”
“不用,家里拢共没几个桶,要不着你。”
说罢,裴松和裴榕到后院儿去拎木桶。
两把挑杆,四把木桶,寻常时候都是他俩去村口的老井里挑水,顺着土道一路过去,聊聊天说说话,倒也不寂寞。
“吱呀”一声,竹篱笆墙轻轻挂好,哥俩出了门。
裴椿却没去婶子家,她站在院子里,瞟一眼秦既白:“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都行。”
又是这副模样,只要她阿哥不在跟前,是声音也不软了、说话也不结巴了。
小姑娘抱着手臂瞪了他良久:“那我先洗!你搁堂屋待着,不许偷看!”
秦既白沉默未语,转身进了屋。
“门也关上!”
薄薄的木门随声合起,堂屋里没点灯,大门紧闭,连稀薄的月光也透不进来。
散乱的桌椅已经复位,秦既白模糊地找到了裴松先前坐过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村口子,树丛茂盛,虫声嗡鸣。
裴榕将叠起的木桶放到地上,弯腰一个一个地拿下来。
裴松俯过身,将挑杆在旁边放好,过来帮忙。
村口的老井有些年头了,纵深四余丈,没有辘轳,用的是最原始的汲水方式。
一根麻绳子拴在木桶把上,顺着井壁扔下去,木桶砸进深井里,摇晃的空桶灌进二两水,木桶便缓慢地沉下去了。
裴榕站在井边,眼见着井水没过桶沿,麻绳子倏然绷直,他手臂卯了十成十的劲儿,倒换着手将木桶提了上来。
“砰”的一声木桶落地,裴松紧着拿来挑杆,用钩子将木桶挂好。
月光铺在地上,虽然不多亮堂,看路却绰绰有余。
一高一矮两道影挑着水桶往家的方向走,竹杆在肩上晃动,“吱吱嘎嘎”如老旧水车响。
路不好走,又摸着黑,肩上的水桶泛舟似地浮沉,水洒出来溅到了鞋面上,脚下一踩一个泥泡子,俩人习惯了,步履不歇。
过了村口这片荒凉的树丛,上了村路就好了,过门的路面修得平实好走,有些睡得晚的人家还亮着幽微的烛火。
“阿哥,我不问你也不说。”
裴松走在前头,脚下错着碎步,也没停,他“嘿嘿”笑得狡黠:“我那不是难为情么,今儿个被几个小崽子问东问西,老脸红得快肿了。”
压在挑杆上的手挪了个位置,裴榕说:“那啥时候成亲啊?”
前头人的背脊不自然地抽紧了下:“和你说实话,哥都没敢往深里想,那会子在秦家血上头了,话儿一脱口,收不回去。”
背后的“吱嘎”声缓缓停了下来,裴松跟着回过头,就见裴榕站在身后不动了:“咋了?累了?”
“挑着说话累得慌。”裴榕将挑杆卸下来放到一边,一手一桶水地抬到裴松跟前,又反回身将挑杆拎了过来。
俩人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界席地而坐,面前是成片的麦田,山风袭来,翻滚起青绿的麦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