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却是两个小的站在前面,护着裴松了。
裴榕冷眼看去人堆出声的地方:“是哪家的婆婆婶子这般好心眼?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将我家的地也填补上。”
“你家的地关我啥事,作甚叫我赔?!”
“不关你事你又何苦多这句嘴,上下嘴皮子碰一碰就能了事儿的话,我便拎上锄头将你家的地也刨个干净去。”
话音一落,再没人吭声。
裴榕看向方锦,沉声道:“你做不得主,我便去找你相公,这事不是你儿一人做的,我便连找三家,我今儿个横竖就立在这,我要个说法。”
方锦哑口无言,喉咙口子又干又堵,他横着眼哑声挣扎:“那去秦家啊,你两家沾亲带故,我倒要瞧瞧你咋讨说法!”
根源在秦家,是跨不过去的一道沟子。
裴松拾起步子,却被裴榕拉住了手臂,他轻声说:“阿哥你别过去了。”
裴松绷着脸:“那地界豺狼虎豹,哥不可能让你一人去!”
“我都这般大了,能扛事儿。”裴榕一错也不错地看向他,温声道,“你同秦既白是亲近人,别生了嫌隙,我毕竟隔着一层。”
裴椿也跟着点头:“阿哥你别去了,我同二哥去,还有林桃林杏,受不得委屈。”
*
裴家院子,篱笆墙敞开着。
秦既白背着筐子回来,他手里拎了只野兔子,本想拿给人看,可自后院绕了个来回,也没瞧见半个人,踌躇间似听见院外有人叫他。
隔壁的秋婶子探着头往里瞧,一脸诧异:“白小子,你咋回来了?”
秦既白踱步出来,就听婶子急声道:“地里闹起来了,领头的田家小子踩了你家好几垄麦苗,那麦子都灌浆了,可惜了了。”
秦既白心口一凛,他松哥最在意的便是家里这一亩三分地,忙问道:“为啥踩麦子?”
秋婶子拍了把腿:“说是给你秦家打抱不平!”
“什么?”
秋婶子将听来的话细细说了一遍,秦既白眉心越皱越紧,手不自觉攥紧成拳头。
他道了声谢,扭头往院子里返,秋婶子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拎了只瘦野兔。
这兔子灰白的皮毛不多油亮,后脊骨一溜血痕,该是被什么利器刺穿了。
夏时天热,草又青黄不接,兔子多偏瘦,得待到入了秋,气候凉爽下来,才好长肥膘。
可饶是如此,一只野兔也是稀罕物,先不说皮毛好卖钱,那兔肉也很是滋味。
秋婶子驻足良久,才想起这年轻汉子是猎户,与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不同,是能吃上荤的。
她不禁叹了句:“裴家也算苦尽甘来了。”
秦既白心里揣着事,兔子都没心思收拾,只管和筐子草药一道堆放在灶房里。
他急匆匆进了屋,将个纸片子塞进衣裳便急奔出去。
日头高悬,泼下白炽的焰。
泥土裂开龟甲纹,每道缝隙都蒸腾起呛人的燥气,仿佛大地正被天火煎烤。
裴家地里,人群已然散去,只留下裴松一人。
日头晒得人脸色发红,热汗顺着颊面往下淌,可他擦也没擦,只呆蹲在垄子上,定定瞧着这长过两拃,已出穗的麦子。
他是真的心疼。
指头轻轻捻了一把,不过一两个时辰,青绿麦苗就脱水发蔫,野风吹来时,再不像狗尾巴似的对着他摇晃。
就是有天大的仇怨,做啥要拿庄稼撒气。
他闹不明白,真的闹不明白。
秦既白赶过来时,便看见这么个场面,他想他一辈子也忘不去。
裴松背对向他,佝偻起背缩作一团,平顺里那般敞亮喜乐的男人如同丧家之犬,厚实的膀子一抖又一抖。
他以为自己看恍了眼,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可待他瞧见裴松短袖衫下,被晒得黢黑的手臂往上一抬,似是揩了把脸,他只觉得胸口那团腾起的火,呼啦一气如烧林般,将他所有理智通通燃了个干净。
秦既白咬紧了牙,瘦削的脸颊绷出青筋。
他没叫人,也没说话,只攥紧拳头,扭头往秦家走去。
山野青青,麦谷香。
芒种时节,犁耙忙。
不知谁家娃娃正在唱小调,咿咿呀呀的稚声飘荡进田间、河塘里,与野鸭的呱嘎此起彼伏。
裴松将断了根的麦子收拢到一处,穗子捋下埋进土里可做肥料,杆子晒干些也好扎捆回家烧火使。
他沉默着,木然地做活儿。
忽然一阵风起,有婶子的声音传了来:“哎松哥儿你咋还在这儿?”
裴松寻声抬头,还没来得及言语,就听婶子又道:“方才我瞧见你那小相公急着往村西去,还以为是寻你嘞!”
裴松怔忪,秦既白也去了?
第27章 不是裴家
村西, 秦家门口子围着好一群人,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踩地毁麦的三家人一个不少, 饶是偷跑回家躲进柴屋的赵家小子, 也被另两家揪了出来, 几伙人乌泱泱地站在秦家门前, 只为讨个说法。
田家做屠宰营生,当家汉田谷顺成日庖牛宰猪, 身板壮实有力,他起手“砰砰”两声拍门响, 捶打得山野震荡。
秦家大门紧闭, 竟是如何也不肯打开。
瞧热闹的乡邻越聚越多,有些竟是连田里秧苗也顾不及,扛着耙子、锄头就往村西赶, 只为尝这口热乎的闹糟。
田谷顺捶不开门, 却听得里面卫夏莲骂声连天:“一群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 竟敢打上门来, 真当咱是软柿子好拿捏?!”
“这是瞧见我男人上山了,家里剩下孤儿寡母好欺辱!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若说山中打猎,得秋冬时候正适宜, 那会子山兽因要过冬,身上攒起厚厚的肥膘,打回来价钱贵。
只秦家几张嘴要吃饭,小儿子秦镝英念书费钱,卫氏嚷嚷着要补身子,秦铁牛被逼的没法子,只得提上猎刀进山碰运气。
也正是因着秦铁牛不在家, 地里农活没人干,卫夏莲又舍不得请短工,这才将主意打到了秦既白身上。
里头骂声不断,祖祖辈辈都进到嘴里过了一遍,田谷顺个汉子气得胸口发闷,怒声低吼:“开门!”
越是这般,卫夏莲越不肯开门,僵持不下间还是方锦站到了前头。
涉事的三家,就崔家日子最难捱,靠天吃饭的农户,不论是赔谷子还是赔银钱都如同割肉,方锦可算找到了替死鬼,王八叼肉般如何不肯松嘴。
他轻敲了敲门,温声软语地劝:“好姐姐是我,方锦。我们过来只是想和您通个气说句话,要么裴家一棍子打下来,我们死的不明不白呀。”
这地界与裴家农田离得尚远,卫夏莲还不至于耳听八方,件件事儿都摸得门清。
她久久没有说话,却听外面人又道:“您这般躲着也不是办法,事情一日不问清楚我们一日不得安生,还不是得守秦家的门。”
“咱都乡里乡亲的,做啥喊打喊杀,不过是敞开门掰扯清楚,几家人都安心。”
……
片晌,就听“唰”的一声响,门闩抽开,厚实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方锦见门开了,生怕人反悔的急忙伸出一只脚,卡进了门缝里。
卫夏莲站在门口,瞥眼睨着人:“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想干啥!”
人群往前涌,卫夏莲一手拦住门:“有事儿便在这说!我看谁敢闯我家的门!”
几家人在门口停下步子,只叫她将秦镝英喊出来,孩子们对对话头。
阵仗闹得这般大,几个小子都吓破了胆,缩在阿父或嬷嬷怀里不肯出来。
只田根宝因有阿爹作靠山,馒头胖手直指秦镝英:“今儿个晨里在水塘,是他同我们说裴家拘了他大哥,不叫回家种地不说,还将他背去说和的果子踩了个稀烂!”
闻声裴椿浑身绷紧,正要开口辩驳,却被裴榕拉住了腕子,她仰头看去二哥,见人摇头,听话地闭了口。
果不其然,有人打头阵,畏缩的崔家小子这才敢出声附和:“是、是说!英子哥叫我们去踩他家的地,说要给他家点颜色看。”
“胡说八道!”卫夏莲脸面通红,一根指头戳过来怼得崔贵生一个踉跄,“他叫你踩地你就去?他叫你死,你死不死啊?”
方锦急头白脸:“你怎么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卫夏莲叉起腰,“我儿可没让人在地里逮个正着。”
崔贵生抱着头呜呜哭起来:“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