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夏莲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屑:“拜把子兄弟?我儿是读书人,咋会与你们几个拜把子,真是瘸子上树——想登天呐!”
“你这说的啥话!”几家人都急起来,指着卫夏莲啐骂,“你儿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读书人?”
“你前儿个买肉为了抹两文钱,好话说了一箩筐,眼下翻脸不认人了!”
“我管你咋个说法!这事儿和我家没干系!你们爱咋赔咋赔,少来我这讨说法,没得说法!走走走!”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咋回事,可正如卫夏莲所说,秦镝英自己都不在裴家地里,咋说这事儿和他有干系?
嘴上攀扯谁不会,你得摆事实、讲凭证。
一见这情形,方锦如何接受不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这是要逼死我家、逼死我家啊!”
他又跳起来拽住崔贵生狠打,巴掌裹着风,呼呼作响。
娃儿仰起头尖嚎,哭声如雷,震天动地。
有婆子看不下去,颠脚上前来劝:“哎哟锦哥儿消消气,小娃娃懂什么,你再给打坏咯!”
方锦气头上不肯停手,扭脸的工夫瞧见人堆里的裴家人,恨恨骂起来:“裴家也是黑心歹肠,满村子谁不知晓裴松嫁不得人,生逼着秦家大郎娶他,眼瞧着要成亲,公爹婆母一个不请,叫人家记恨上,你两家生怨愤倒逼得我家没活路!杀千刀的!”
百十双眼睛都往裴家人那处瞧,裴椿已然气得浑身战栗,她拳头攥紧,指尖掐得掌心生疼。
裴榕也不遑多让,喉结滚动,脸色绷得发沉,正要开口,却听一道声自身后喊了起来:“你放屁!”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秦既白站在外围,多日不见,他高了、壮了,再不似从前那可怜象,比个麦秆不如,眼下正儿八经有汉子样了。
没人知晓他是啥时候来的,只瞧得见那一双狭长眼如沉夜枭狼,寒得人心惊。
秦既白挤进人群,走到秦家大门口,冷冷瞥一眼卫夏莲和秦镝英,又掠过满脸惊慌的方锦,看向乌泱泱的人群。
那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如下过粉雪的严冬,肃杀得令人发怵。
他寒声道:“裴家不是黑心歹肠,也没人拘我、困我,逼我强娶裴松,能同松哥成亲,我足想了六年。”
霎时间一片哗然,众人皆惊,全都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两家的风言风语传遍村野,连个黄口小儿都能学上一两句,可听秦既白的意思,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有婆子不信,仰面问道:“六年?你才多大,那小个娃娃咋会惦记他?”
秦既白垂眸不语,良久后,才将那时情形略着说出口。
众人脸色各异,皱眉的、惊诧的、狐疑的,精彩纷呈。
只裴榕面色平静,似乎早已知晓。
裴椿仰头看他,手肘轻轻碰一碰:“二哥你早知道?”
裴榕垂眸点了点头。
那木钗是他亲手做的,不该无缘无故落在秦既白那儿。
而这十七八的年轻汉子,对他阿哥满眼的赤诚也不似作伪。
当夜他便问了,秦既白也无隐瞒,和盘托出。
俩汉子在黑黢黢的小屋里长久沉默,临睡前,裴榕开了口:“他活得不易,好好待他。”
秦既白“嗯”了一声,又怕这短促的应声不够郑重,补了一句:“我会的。”
裴椿气闷地踩裴榕一脚:“那你咋不和我讲!”
“你听了定要去问阿哥,他脸皮薄。”
那倒也是,裴椿没吭声,只气鼓鼓地咬了下嘴唇。
可听了这话,仍有哥儿、婶子将信将疑:“那、那你继母做啥扯谎呐?”
“是嘞!那些话儿可都是她亲口说的!”婶子拍手跺脚,学着卫夏莲的口气,“裴松那个烂货,将我家大郎掳走,强逼着娶他,不点头就要砸家!那烧火棍子还碎在院子里!”
“是嘞是嘞,那日裴松打进秦家门,动静闹得颇大,左右邻里都听见的!”
大门口子,卫夏莲一脸阴戾,半句话说不出。
秦既白蔑她一眼,缓声道:“今年冬寒,我随父山中狩猎染上重病,秦卫氏嫌我久病不愈拖累家里,催我赶快成亲好提早分家。”
“我命好,正赶上松哥寻觅亲事,不要彩礼。三月二十八,我请刘婶子作媒提亲,可松哥却因我年纪尚小不肯点头。”
“见不要钱的夫郎无望,我爹气极,提着烧火棍子将我打到吐血,是松哥闯进门领我回家。”
不等他话音落,卫夏莲尖声厉喝:“小犊子你满嘴喷粪!见你老汉不在往他身上泼脏水!”
“你搁陈郎中那看诊可都被人瞧见了!要不是裴家打的,他会烂好心花这冤枉银子给你治病?!”
卫夏莲状似伥鬼,每每想起分家那日裴松戳她脊梁骨、秦既白咒骂她就怨恨,因此一听说裴家连夜背秦既白去瞧郎中,心头好个快慰。
裴家穷得叮当响,破土房烂门户,连肉都吃不上,咋会好心掏银子给秦既白看病?就算裴松肯,另俩小的定也不同意。
那必得是几人起了龃龉,裴家怕惹上人命官司,这才去看的。
她信誓旦旦又小心翼翼地编排,提心吊胆了小半月都没见裴家人打上门,便将这瞎话笃定做了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秦既白嗤笑一声,是啊,连他亲爹都嫌浪费银子,可裴家人却没有。
他伸手解下腰间的麻绳子,敞开衣襟,将从不愿与人提及的新伤、旧伤全然暴露在外,他犹嫌不够,自毁般将衣裳脱下,背过身去。
一副少年人的骨架,终于在小半月的汤药将养和饱食里初见了汉子的规模。
肩背单薄却宽阔,一把窄腰蓄着力气。
可那青白的皮肤上,却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疤,一道一道多如繁盛的枝条,叫人忍不住心口抽紧。
可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旧伤已久,绝不会是这短短半月打出来的。
不是裴家。
第28章 入赘裴家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伙多是听闻秦家薄待大儿子,却不想竟将他打成这样。
有阿嬷直拍大腿:“你自己也是做娘的,咋忍心看他伤成这样!”
“她咋不忍心?就是她从中挑拨, 卫氏亲口说白小子吃得多、瞧病贵, 可转脸却使银子供小儿子念书。”
“是嘞, 成日里说自己辛辛苦苦养大了秦大郎, 我还以为多好心,谁知道两副嘴脸。”
有些知道内情的, 跟着落井下石:“这卫氏惦记着屋头,高门阔院儿的, 生怕秦大郎成亲分了去!”
“杀千刀哎!秦既白也是秦家人, 合该有他一份。”
……
卫夏莲一脸惊愕,实在百口莫辩,往日那些牢骚、怨愤皆出自她口, 她站在门前、村口的叫骂, 而今铁证如山般将她钉死在墙头。
可更让她想不通的是, 这个养不熟的闷货秦既白, 怎么忽然变得这般锋利。
不、不是……其实分家那回便瞧得出来,只要有关裴家的事儿,他便倔得如同蠢驴, 拿命护着!
秦既白重新披上衣衫,他喉结微滚,哑声道:“那夜我高烧难行,是裴家人连夜背我去看的郎中。”
卫夏莲恨得咬牙切齿,厉声痛骂:“你放屁、你放屁!裴家吃饱了撑的烂好心给你瞧病?!”
“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陈郎中。”秦既白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 “我若扯谎,不得好死。”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争辩。周遭一片窃窃私语声,相熟的脸孔上满是嘲讽和鄙夷。
卫夏莲觉得颜面扫地,眼底泛起血色,整个人如猖如獗即将癫狂,她指向秦既白嘶声吼起来:“你个王八羔子!到底要干啥!要干啥!”
秦既白面无表情:“既来讨个说法,也来还个清白。”
他伸手进衣内,窸窸窣窣声间,将个四方纸片子拿了出来,轻轻展开。
这是分家那日卫夏莲请里正做主,逼着秦既白按过手印的阄书,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秦既白没读过书,只识得几个常用的字,并不能将这阄书完整读下来,他捏住纸张边沿,拿给乡亲们看,那上头的指头印子还泛着鲜亮的红。
片晌过,他沉声开了口:“我秦既白与秦家已无瓜葛,日后若非生死,再无往来。”
他垂下眸子,将阄书按照原先的纹路叠好,收进衣中:“四月二十六,我与裴松新婚之喜,我秦既白自愿入赘裴家。”
话音落地,在场一片哗然,就连裴榕、裴椿和林家的两个都瞪圆了眼。
汉子入赘?还是好手好脚、长相颇俊的年轻汉子,就不提这些,秦家猎户,秦既白打猎年头虽短,可手上也有功夫,就入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