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过的看着她:“姑姑,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十天后,会有一个叔叔来这儿寻你,他会带你去清州定居,那边有许多好吃的,到处都是河道,白房黑瓦,临水而筑,你会很喜欢那儿的。不过要懂事,那个叔叔家境不算好,他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要学会拒绝,嘴巴要甜,要乖一点,以后那个叔叔就是你的爹爹了……”
“我不要……”
她深吸一口气:“牙儿,姑姑要走了,你,你……”
她捂住嘴巴,痛惜的望着我,眼泪拼命直掉:“牙儿……”忽的转身朝洞外跑去。
“姑姑,姑姑!”
她越跑越远,单薄清瘦的身影被洞外光线拉的极长,我想用手拉住她的影子,却动不了。
“姑姑!!”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像要跑出我的世界,我的生命。
我哀求的大叫:“姑姑!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什么叔叔!我想要爹爹,我想要娘亲,我想要姑姑,你为什么不要我了,牙儿做错什么了!姑姑别离开我,别扔下我啊……”
我哭不出来了,姑姑最怕我哭的,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只能发疯的喊着“姑姑“,喉咙都要被撕破撕裂,可她最终仍是一个回眸都没有留给我。
余下几日,我一直躺着,双目直愣愣的望着洞顶石笋,不吃不喝,更没有要如厕的冲动。能明显感到的,是身体的渐渐变化,视线逐渐模糊,不似以前清明,嗅觉听力都有弱化,五官疼痛酸痒,却不及腰肢难耐。
所有的一切都在翻天覆地。
直到第四日,几只耗子将我未曾动过的果子咬出许多窟窿,我挣扎着爬起,想要将它们赶跑,其中一只蹿了上来,在我的手背上狠咬了一口。
我想起娘亲的话,耗子多带瘟疫,浑身又脏又臭,被它们咬了要赶快挤出伤口的血,再找些伏虎草敷上。
我小心的从石台上翻身而下,手背的疼痛却消失不见,我抬起手,除了上面一滩红血,伤口已经痊愈。
我走出洞口,洞外薄暮落日,天边云影似火。
我找了块方石坐下,独自抱着双腿,想要大哭,眼泪仍一滴都掉不出来。这种感觉好难受,满心皆是酸辛无助和惊恐担忧,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泥沼,暗无天日,陌生又绝望。
第六日,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模样消瘦,我抱住他的腿:“叔叔,你来找我的么?”
他打量我,目光晶亮,盯得我浑身发憷,半响,他温柔笑道:“是啊,叔叔就是来找你的。”
“你早到了四天,一定急着赶过来对吗?”
他摸摸我的脑袋:“对呀。”
我想了想,犹豫道:“叔叔,但是我不想跟你走,对不起,我想回村里,求求你送我回去,我想爹爹和娘亲,还有姑姑。”
他点头,笑容和蔼:“好,你住在哪里?什么村?”
什么村?
我歪着脑袋,眉头皱得很深,绞尽脑汁,却如何也不想出来,我难过的垂下脑袋,摇头:“我忘了。”
“那你叫什么?”
我仍是愁眉苦思,最后气急,猛拍自己的脑袋:“忘了忘了!我怎么会把自己叫什么都给忘了!”
他蹲下身子,拉开我的手,笑道:“不管叫什么,叔叔都带你去看,叔叔认得路的。”
这句话纰漏过多,我却毫无感知,傻愣愣的拍手欢呼,然后拉着他朝山下走去。
一路下山,道路崎岖,泥径难行,我却玩的很开心,嬉笑耍闹,不时将路边的野草鲜花凌乱的戴在头上。
第三日清晨,他摘来野果给我,我边咬边玩着石子。
他坐在一边盯着我看了许久:“你的脸怎么跟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茫然看向他。
他皱眉:“怎么好像变丑了?”
我笑了笑,将几块石头捡起,重新抛下。
“妈的!”
他忽的拍掉我手里的果子,一把抓住我的头发,猛盯着我的脸,片刻,神情大变,他愤怒的扬起手臂给了我一个清脆耳光,再将我狠踢在地。
我摔趴在地,一块尖锐石子戳破了手心,我痛的大叫,忙坐起。
“老子还以为捡了个宝,可以拿去卖个****价抵债,我前几天他妈眼花了!”
我呼着手心,他凑来看了一眼,在我脸上又扇了下:“死不了,再他妈吵一句,老子把你剁了!”
我害怕的盯着他,待手心疼痛的消失了,我忙擦掉上面的血,讨好一般的伸到他面前,怯怯道:“求求你不要凶我了,我的手不疼了,你看,没事了呢。”
他难以置信的把我的手拉过去,反复揉搓后,瞪大眼睛朝我望来,一把将我推开,连连后退:“你是妖怪?你是女鬼?你,你……”
我连连摇手:“你别怕我呀,我不是。”
他捡起石头朝我扔来:“你别过来!滚开!别过来!”
我被扔的好痛,抱着脑袋躲在树后,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真的不是妖怪,我们族人最讨厌妖怪的,我也不是女鬼,真的不是,求求你不要怕我……”
“滚开!”
他仍用石头扔我,边扔边跑,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了山野丛林中。
我难过的静立许久,转身走了。
漫无目的的在山里乱逛,饿了想吃野果,但是腰疼令我难以爬树,只得一直忍着辘辘饥肠。但数日后,终于饥饿难耐,我拔出路边的野草,连泥土一起疯狂吞下。
我的脑子已越发模糊混沌,渐渐记不起自己要去哪儿,常常蹲在路边托腮,我叫什么,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所有一切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要往前走,要填饱肚子,困了要睡觉,渴了要喝水。
又过去数十日,我在深山里东绕西转,终于稀里糊涂的走了出去。
山下不远处有个小村落,飘来许多食物香气,我瘪嗒嘴巴上前,偷偷溜进一间小屋,偷了两个馒头,狼吞虎咽。
尝过偷窃滋味后,我便打算在村里藏着,想第二日就被人发现,无数人围着我,用木棍打我,我蜷缩成一团,连如何求饶也忘了。
他们把我扔回山上,我孤零零的躺着,漠漠望着夜空,天上星子漫布,一眨一眨,我也一眨一眨。
不知过去多久,我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撑起身子,但还未清楚发生什么,一只麻袋顿时兜头罩下,将我捆缚其中。
“二哥,这妞这么脏,能行么?”
“总比拿你闺女去好吧,刘老三那货心狠手辣,你真想让你闺女去受罪?听说张婶的丫头直接被刘老三卖给赵麻贩子了。”
“这妞应该没什么家人吧,千万别被人找上,不然我们得……”
“少他妈给老子废话,快扛走,拉去洗白净点,再让你媳妇收拾妥帖,刘老三的人明早就到。”
……
两个中年女人将我一顿清洗,给我穿上一件花衣裳,再扎了两个小发髻。
一个男人将我拎上一辆破烂的牛车,车上还有六个小女孩。
她们一直在哭,我却因为坐牛车新奇好玩而一直在笑,有个小女孩擦掉眼泪,伸手指我:“她是个傻子!”
所有人都朝我望来,有几个开始扯我头发,拉我脸皮,回头说道:“她真是个傻子!”
我们坐在牛车上,避开官道,一路颠簸乱颤。
天上日月星辰轮替,有汤汤大河,有连绵峻岭,还有无边的旷野。
赶车的是两个膀大腰粗的大汉,偶尔会在中途停下休息,并喂我们一些水粮。
车上的小女孩动不动就欺负我,因我是个傻子,反促成了她们的同气连枝。独独一个叫小灯笼的姑娘待我极好,却也不敢帮我,只在事后悄悄安慰我,陪我说话聊天,讲故事给我听。
没日没夜赶了数天,一日停在路边休息,她悄悄爬到我身边,低声道:“傻丫,我刚才偷听到,他们把你卖出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她担心的说:“傻丫,你会不会死掉呀,如果被发现你不聪明,我怕买主会打死你。”
我不解:“不聪明就要被打死吗?”
她垂下头,眼睛红红的,从怀里拿出一块原玉,伸手到牛车外奋力捡起一块石头,往玉上狠狠一砸。材质不好的玉登时碎成数块,她心疼的望了许久,将最大的碎块递来给我:“这是真源玉,娘亲去世前留给我的,你拿着,希望我的娘亲也可以保佑你。”
我接过来,小心放在香囊里,认真的点头:“我会好好珍惜的。”
她抹掉眼泪,轻轻抱住我:“傻丫,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点头:“嗯,你也要。”
但我终是没有被买走,与买主会面时,我被人一眼看出是个傻子,两个大汉为此被痛骂了一顿,险些报官。我也不好过,回去后他们把我毒打了一顿,路过一处悬崖时,毫不犹豫的把我抛了下去。
我跌在水里,浑身冰冷,过去好久,我从水里撑起身子,攀住崖边的野草朝上爬去。
没人再管我了,我只能又去吃野草,偶尔运气好,会捡到一些剩饭。我瘦的皮包瘦骨,尖嘴猴腮,唯独腰身极粗。
饮露餐霜,穴居野处,我流浪了一年多,不知不觉沿路荒草稀疏,天地越渐辽阔,一片苍茫,常常徒步数十日才能见到一座城池。
不知又过去几日,我走到一家村庄,走累了,我在村口坐下,瞭望着天际的落日残阳。
傍晚的风吹得很是悠闲,我喃喃开口,哼着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小调。
就在这时,有人拿石头砸我,是三个小男孩,我忙起身就跑,他们边追边骂:“女疯子快滚,不要靠近我们的村子!”
我被砸的头破血流,忙擦下自己的血吮掉,他们不依不饶,一直跟着我:“又臭又脏的女疯子,我要吐啦!”
“恶心死了!砸死她!”
“不要来我们村子!你快滚!”
……
混乱中,我听到为首的那个男孩叫小虎子,心中有气,咬牙切齿的想,一定要打回来。
但我的脑子着实不好使,我的报复计划就是捡一根略粗的树干去打他,还很愚笨的挑了一个许多成年男子都在场的街道。
我英勇无畏的冲上前去,用树干砸他的脑袋,一下子就砸出了血,但紧跟着我就被其他人围坐一团拳打脚踢。
他们把我关在了牢里,六天后,我被放了出去,小虎子带着一帮小孩站在村口等我。
我想跑,他们一下子就抓到了我,把我拉到村外的小河边打我。朝我吐口水,使劲的拧我的肉,小虎子还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摁水里,憋到受不了了才提起。
一个小男孩用树枝挑来一堆狗屎,他们起哄要我吃下,我极力挣扎,转身想逃,一头撞在一个白衣老人的身上。
追着我身后扔来的狗屎与我偏差,“啪塔“一下,落在老人不染纤尘的衣上,直直滑下。
老人愣在原地,片刻,跳脚怒骂:“我宰了你们!”
他几下便把小虎子他们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还脱下他们的衣服,把他们吊在树下。
我愣愣的望着他,他得意的揉揉鼻子,冲我扬眉:“如何,我厉害吧?”
看我没有反应,他皱皱眉,转身离开,临走时不忘将衣上的狗屎擦在那些男孩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