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衙门里陈明府虽醒了过来,身体却极差,完全没精力理事,只十分要紧之事才会去请了他定夺,其余大小事项都由赵少府做主裁度。
衙门里的人直接把大哥又抬了回来,又请了近日常驻府中的医士来看诊,那老头儿捋着斑白的胡子,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直道:“不妙,不妙,这是中了剧毒,毒性太烈,除非立时有解药服下,否则仙人也难救!”
衙门里都是粗莽的汉子,一听这话都暴躁起来,跳着脚的骂那老医士是庸医误诊!有个受过大哥恩得的弟兄,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红着眼就闯进了陈明府的屋里,几近哭嚎着求明府想想办法,救救高县尉!
最后还是陈娘子突然道:“听闻谷记酒肆的谷三娘子精通医术,不如去请了她来看看,也好过就这么耗着!”
刘石识得谷三娘,他对酒肆的路也最是熟悉,不等人吩咐,撒开腿就跑了来。
此时听得谷三娘发问,堂堂七尺的汉子,眼泪却一时没忍住就那么崩了出来,哑着声音道:“大哥他中毒了,吐了好多血。”
谷三娘一听心里一颤,僵着声音又问:“他此时在何处?”
刘石跑得气喘吁吁的回道:“在后衙的西厢房。”
谷三娘听罢,猛地甩开他的手,足尖一点已掠了出去,她清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我先去!”
谷三娘运足了气力,县衙后院她熟得很,她未走大门,直接翻墙进来,直奔西厢。西厢的房门前有四个差役守着,猝然见到从天而至的谷三娘,都惊了一跳,手中的武器已出了鞘,大声的喝到:“何人敢闯衙?”
未等谷三娘答话,屋门却被从内推开,少府赵宽露出半张脸,催着众人赶紧收了刀,又急着招呼谷三娘赶快随他进来。
谷三娘瞟了眼房门外的四人,见俱是生面孔,应是新招上来补缺的。她点头冲他们示意一礼,就闪进了屋内,还随手插了房门。
赵宽在屏风后一叠声的催促着她,高晋急促的呼吸声也能听得分明。
谷三娘才发觉手里的冷汗已滑腻了掌心,她咬着后槽牙,深吸口气才敢绕过屏风。
屏风后的榻上高晋仰卧在上,已呈半昏迷状。他半合着眼,脸色已隐隐凝紫,嘴角的血迹还未干。谷三娘也顾不上跟赵宽寒暄,三两步奔到榻前,先翻起高晋的眼皮观察了下瞳孔,又拉了他的手听起脉象。
赵宽很是理解,也不多话,就陪在一旁静待。
谷三娘诊脉的手渐渐地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也好似中了毒般,脚软得站都站不稳了。赵宽察觉出不对,忙扶了她坐下,斟酌的问道:“听说三娘子医术高绝,不知高县尉如何了?”
谷三娘似完全没听不见周围的声响,脸庞肉眼可见的转为惨白,她哆嗦着嘴唇低喃着,“怎会如此!不会的,不会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大把的纸包,胡乱的撕扯开,也不细细挑拣,攥了满把就塞入高晋的口中。一旁的赵宽被唬了一跳,再阻拦时已经晚了。
不知作何用途的药丸已送到高晋嘴里,他本能的吞咽了下去。
赵宽见此,忙拉住还要接着喂药的谷三娘,呵斥道:“谷娘子怎可胡乱医治!若不得法,高县尉岂不是更加危已!”
正说着,榻上之人却倏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声响一阵急过一阵,一声高过一声,突然他侧过身,呛出了一大口血,血直接喷溅在榻上,雪白的被褥霎时被染上一片黑红。
谷三娘就那么傻愣愣的看着,她看着高晋又吐了几口血,然后手臂“嘭”的砸下来,彻彻底底的昏厥了过去。
赵宽见谷三娘不再上前诊治,也急躁起来,道:“谷三娘子,高县尉这是晕了?这毒你可能解?”
谷三娘木呆呆的看着眼前堆叠的药丸、药粉,缓慢地摇着头,“我解不了,我没办法,我尽力了……”
赵宽瞧她失了魂的模样,也不愿再责难,反到轻声劝慰着,“你再细想想,兴许还有什么法子呢?”
谷三娘只是一味的摇头,也不答话。
赵宽凑近榻前,弯了身子把高晋扶着躺平,才叹着气慢悠悠的转向谷三娘,放柔了声音道:“你果真没法子了?那不如问问我!兴许我能有办法呢!”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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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夜有些寒凉,西厢房内的门窗都紧闭着,屋内四角虽燃着儿臂粗细的蜡烛,但视线不免还是有些模糊。不知何处的缝隙透进来一阵冷风,迎面的烛火随即摇曳起来,榻前站着的人影被拉得细长,投映在身后的屏风上,衬得那淡雅的描绘也光怪陆离起来。
谷三娘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因太过伤心而未听懂赵宽话的意思。
赵宽倒是耐性十足,他掸了掸袍角,就那么袖手站在榻侧望着她。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谷三娘忽然耸着后背,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不大,姿态也甚是端庄,可赵宽还是不由退后了一小步,下意识的离得她更远些。
在他后退的同时,谷三娘已抬起了头,那清凌凌、冷森森的目光直锥在他身上。赵宽被她看得心里一颤,面上却强撑着,冷哼道:“谷娘子不必如此!事情既到了这般地步,想来也无需我再多说什么!还请娘子速把东西交予我,我也好早些救得高县尉!”他说着还瞥了眼昏迷不醒的高晋,啧啧有声道:“真是可怜啊!听说中了这种毒,时间拖得越久症状越厉害,毒发时犹如万鬼啃噬,没什么人能挺得过三日,大多都自戕而亡了!高县尉竟也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谷三娘此时早已冷静下来,她看着赵宽的嘴脸也勾唇带笑道:“怎能说是无妄之灾,谁叫他有眼无珠,朝夕相处竟不识得歹人!不过话说回来,他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救他?我可以先把你宰了,能搜到解药就顺手救治一下,若不得也只能怪他命不好罢了!我知晓门外的四个是你的人,但我若想离开,只他们几个恐怕还不够看!”
赵宽听了这话也不恼,挑着眉峰,“呵呵”的笑了几声,“谷娘子此时还说这些可就没甚意思啦!我既然动了手,自是有把握!你也不必费心思来试探我的态度,我敢不做防备的站在你面前,当然是确信你非救他不可!不过你若当真狠得下心肠,我也确实奈何不了你,大不了我陪着高县尉一起死,只不过他的死状肯定比我惨得多就是了。可叹他的那片拳拳之心,为了帮你护你,背地里不知费了多少气力!”
“哦?!”谷三娘深知对敌技巧,知道此时慌不得,所以她看起来颇沉稳,还带着丝挑衅的瞟着赵宽道:“这么说赵少府挑了他下手,也不全是我的原因了?看来是高县尉太过能干,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让你坐不住吧?”
赵宽倒没觉得窘促,还甚是坦然的点头道:“这小子城府深沉,行事还常常出人意表,我对他确实颇为忌惮!”说着话锋一转,对谷三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谷娘子也不必谦虚,你与他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你也乖觉,知晓要把身边的累赘送走。但这人啊,尤其是聪明人都难免太过自信!他如此,你也一样!行啦,扯了这许多没用的,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我也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能帮得上忙的裴家小郎和那王校尉都走了个干净,这县衙里上上下下现在是我做主,我若说是你害了高县尉,又意图行刺本官你说大家会信谁?咱们还是和和气气的把此事解决了,据我所知那东西对你也没甚用处,死守着那物件不若多看看眼前人!”
谷三娘也甚是和气,就真若与友人闲谈般,坐姿也不再僵硬,语气也很是闲淡,“我自是知晓,你既敢挑明现身,自然是断了我的后路。我确实在拖延时间,但不是为了等救助,只是不晓得如何与你开口……”她停顿了一下,看到赵宽满脸疑惑,才颇满足的开了道,“不知你信不信,这世事就是这般巧!你要的东西我刚刚毁了,就在刘石去找我的前一刻!我把那东西烧了,灰烬都没来得及收拾,想必你此时去我屋内看看,或许还能寻到些未燃尽的边边角角。”
赵宽乍一听完,似乎愣怔了一瞬,然后脸上却快速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那笑虽稍纵即逝,却被谷三娘看得分明。
他敛了神色,随后才转出屋子,在门外低声吩咐了一阵。等他再进到屋内时,发现谷三娘还是刚刚的坐姿,高晋也还是那么晕着,动也未动。
他满意的赞叹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再省事不过!那些个无用之功不做也罢!三娘子还有何要说的不妨趁此时机一并问了吧!”
谷三娘见他的姿态、语气仿若卸下重担,倏悠的轻松起来,她不禁奇道:“赵少府看起来甚是开怀,不知是何缘故?”
赵宽也找了位置坐下来,“三娘如此聪慧,不妨猜上一猜!”
谷三娘思索了片刻才紧盯着他道:“赵少府也在那名册之上,不知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