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山的信件不长,直截了当地将制作工序和所需材料配比列出,彦博远当即肃然,先让三位裴家部曲下去休息,旋即换上官服去往火器署。
今日沐休,火器署的监正火急火燎地赶来,还没拜下去就被彦博远扶住,一张薄纸并一包外裹油脂的扎实东西进了手心。
监正不敢迟疑,先去看那张纸,看到一半惊愕抬头,匆匆将后面的配方看完,激动地面红耳赤:“大人,这纸上说的可是真的,若是火炮里装填这改良后的□□,射程将比同等分量的旧火药足足高出五成半!”
彦博远点头,没瞒他,直言道:“提供这方子的人想必你也知道,便是原先工部的刘大山刘主事。”
监正听到刘大山的名字恍然,肉眼可见的更为激动:“这方子竟是出自刘主事,刘大人之手,刘主事专精火器数十载,现今署里造的火炮,还是刘主事当年督造改良的呢。”
“大人,若这是刘主事提供的就十分可靠,威力想必正如纸上所写的一样,大人可是要改按这工艺制造火药。”
彦博远摆手:“不急,你先按着上面写的,把东西做出来一批,替代旧火药填装火器,各样火器都要有,多试验几次,等各项数据记录完备后,我再呈递上去。”
刘大山本事大,制作过程却是有些粗糙,试验记录不全,再者他没有火炮,用的是缩减后的小型火器,刘大山就算能自个造出火炮来,再混不吝,也知道民间私自持有火炮罪同造反,这点轻重他还是知道的。
没具体详实的数据做支撑,彦博远不急着送上去,一是尽善尽美,二是避免一问三不知,不过他还是向老尚书汇报了一下,老尚书和他想法一致,好东西跑不了,不急着邀功,心中赞赏年轻人没急功近利,办事稳妥。
军械库锻刀的地方在火器署隔壁,彦博远半路加班,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又去那晃荡了一圈。
那边管事的休沐,彦博远不让他们把人叫过来,他就随便看看,没什么大事,恰巧有车破损的军刀运来修缮,彦博远过去的时候,正巧听到刀剑署的人在抱怨,说军刀损耗太快,锻的还没坏得快。
彦博远的目光落到那一车有损坏的军刀上,刀型微弧,尖端带反刃,刀锋锋利脊背带血槽,在阳光下亮出冷冽寒光,可就是这么多冰冷杀器上不是卷刃,就是如书卷般分出了夹层。
他拿起一把有夹层的手刀,往试刀石上砍去,刀刃一贴上去就扑簌簌地往下掉碎屑。
彦博远拧紧了眉头,这般脆的武器如何让将士们奋勇杀敌。
“这是夹层杂质过多的缘故,锻造的时候矿石里的杂质没有锻造干净。”属官解释,工艺不够,他们也没法子。
醴国重文轻武,武官自己的处境尚且葳弱,这兵器粮草的事儿便也没人在意。
其他部门暂且不说,就是工部内部的自己人都常有忽视。
彦博远从那回来后,脑海中有关军刀崩裂的一幕挥之不去。
地方上的卫所有专门的军器修缮作坊,能送到京都刀剑署回炉的军刀不是御林卫就是京郊大营,这两处用的兵器无疑是醴国最顶尖的一批,他们不用与敌军厮杀,军器磨损都来自日常训练,就这样,还能得一句属官说的“锻的没有坏的快。”
而远离京都,最需要好刀的边疆战士们手里,能有一批同等损耗速度的军刀已经是烧高香了,遇到军情紧急的时候,连修缮的时间都没有,就得拿着这些破烂货冲锋陷阵。
想到此处,彦博远的眉头已经可以夹死苍蝇了,满朝文武皆知醴国最大的敌人是章国,而章国的铁骑闻名四海。
这样的刀不说能砍十个铠不卷刃,恐怕砍三个都够呛,彦博远的心情有些低落。
不过,发现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他心里起了改良军刀的想法,他虽不会锻刀,但也知道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是原材料,二是工艺。
材料用的是出自长泽县的硫磷铁,这是国内出品纯度最高的矿山了,原材料除非发现新矿是改不了了,那就先从工艺和刀型上想办法。
工艺改良素来不是容易事儿,但也是个容易事儿,换句话来说就是:得加钱。
之后数日,彦博远又回到了刚入都水司时的状态,书案上成批次地堆满有关兵器锻造的书籍,他埋头苦学,遇到不会的就去问署里的人,监正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猜测出上峰想要做的事情,他也格外重视。
彦博远学东西,是为了脑子里有个大体框架,不必学到亲自能锻出神刀的地步,没过多久他就向内阁递了折子,也为了折子里有东西写,显得他很懂,听他的准没错。洋洋洒洒深入浅出,就是再不懂军器的人,也能知道利弊,一句话:给钱!必须给钱!不给不是醴国人。
彦博远深谙要钱的艺术,要想达到预期的资金,就要往高了报,趁着户部的口袋还富裕,地主家里存量多,彦博远狮子大开口。
内阁老大人批折子的手一抖,户部的官员胡子一翘,亲亲热热给了个骨折价。
彦博远拿到了满意的批款,户部也满意自己的精打细算,双方都很满意。
军刀改良的项目正式行上轨道。
接下来就是人才,彦博远继续发挥人脉大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恒,鼎鼎大名的疾风刀,他眼馋很久了。
江湖人不拘一格,什么都能用来当武器,锻刀师傅们个个脑洞大开,灵机一动,就能出来个神奇玩意。
官营作坊里的师傅们囿于规格制度,行为多为死板不变通,而江湖中人又过于变通,彦博远两个都想要,两相结合不就行了。
段恒名震武林,他响亮的名头,就出自手里的那把疾风刀,锻刀之人便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冷焰生冷大师。
此人精通锻造之术,人生追求就是锻造一把绝世名器,一辈子只干一件事,那就是锻刀、锻刀,还是锻刀。
好刀要好钢,他痴迷于收集稀世锻材,经常弄出散尽家财买材料的事情,相对而来的便是一刀百家求,江湖人抢破了头。
他还会给自己造势,每每锻造出一把新神器,便放出消息,让人拿万金来换,不光要用高价来换,还须得有高强的武功。
他成刀后就让有意的买家聚在一起,比武买刀,便有那些身怀巨款,奈何武功稍逊的买家,实在心动也无妨,重金聘请武师替他比武就是,吸引了众多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士来此扬名。
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疾风刀段恒。
冷焰生尚未出名的时候,段恒帮助过他,冷焰生许诺,待他成名后就送他一柄神兵利器。
冷焰生未收一金送出神兵震惊武林,有人不服来抢夺,段恒用新得的兵器将争夺者一一打退,自此疾风刀的名气响彻江湖,这就是疾风刀的来历。
冷焰生性格孤僻,又因为到处买材料而居所不定,段恒是少有的知道他住处的人。
彦博远不过是尝试性问问,谁知道段恒还真给他撬回来一位大佬。
平山关下一个小镇中,冷焰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一块满意的锻材,他抱着新鲜热乎的天外陨铁回到家中。
笑容未来得及收,就看破草庐前立着两人,冷焰生警惕地将陨铁往怀里紧了紧,随时能跑路的姿势,他眯起眼仔细辨别,看清是段恒和他家的神医夫郎后神色一松,但手依旧紧着。
段恒忍住扶额的冲动:“放心,我们不是来和你抢石头的。”
冷焰生没放松,反而搂得更紧了。
当谁都和他一样,将矿石看得比命重。
他这样子不是一天两天,段恒将目光移开,不去看他怀里的大宝贝,“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一间陈旧得仿佛马上要坍塌的茅草屋,一扇连门锁都没有的漏风大门,一阵风吹来,破了个大洞的矮木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
段恒:“……”
冷焰生面色不改,请两人进去。
段恒和白尤对视一眼,段恒摸了摸鼻子跟在他身后。
屋里的环境不出意外地和外面搭配——家徒四壁。
待客的茶杯都凑不齐,更不要说茶叶水了,白水装在豁角的粗陶碗里,要多贫穷有多贫穷,段恒和白尤都没好意思喝他一口水。
“说吧,找我什么事。”冷焰生胸前放着陨铁,鼓起一大块,站在门槛处,看着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