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父亲瞬间暴怒,不愧是老对头,光听声音就认出了对方,“祁袁山!就你这老不死的也想接盘?做梦!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程延序还是第一次见父亲失态到这种程度。
他这位老父亲脾气确实不好,但到底是名门出身,平日里极重体面。今天竟连对长辈的基本礼数都顾不上了,可见两人积怨之深。
他原本准备把这招用在和孟宁书的事情上。
万一父亲坚决反对,或者在项目上使绊子,就搬出祁大爷的名号。以父亲和祁大爷势同水火的关系,很可能会为了赌一口气坚持到底,没想到,最后竟会用在这样的情形下。
两人的叫骂声越来越高,连护士都被惊动了,急忙推门进来劝阻:“家属请冷静一下,病人现在需要安静休养,请大家理解配合。”
父亲似乎含糊地应了一声,但骂声并未停歇,边说着边大步迈出了病房。
“我的天,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孟宁书摇着轮椅凑进来。
“程老爷子发起火来也太吓人了!”陈飞洋也跟着感叹,“我刚才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序哥,我真是佩服你,居然能和这样的父亲相处这么多年。”
程延序笑了:“他平时很少这样失控的。”
“你们聊得怎么样?”孟宁书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摇着轮椅想往程延序那边靠,谁知轮子卡在床边,怎么也动不了。
“还行。”程延序说。
“哎!谁来帮我挪一下轮椅?”孟宁书大喊。
陈飞洋闻声摇着轮椅凑过来,打着石膏的胳膊蹭到孟宁书旁边。
孟宁书忍不住喊:“你先换个位置,好歹把你那条好使的胳膊用上啊!”
陈飞洋“哦哦”应着,试图调转方向,结果轮子“啪嗒”一声被凳子绊住,彻底卡死了,“我动不了!”
孟宁书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双手还缠着纱布的祁让之:“你不是可以出院了吗?手能使上劲不?”
“哥哥,我打个电话还行,”祁让之苦笑,“搬你可真不行。”
孟宁书的目光最后落到躺在病床上,四肢健全但蒙着双眼的程延序身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天爷到底还是公平的,放眼望去,这满屋子的“老弱病残”,竟是谁也指望不上谁。
“大叔!陈阳洋!”陈飞洋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外头半点回应都没有。
“所以我们的护工到底是请来照顾谁的?”孟宁书忍不住发问。
祁让之和陈飞洋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我没有护工。”程延序平静地接话。
“您有洁癖嘛。”孟宁书笑了笑。
几个人里,唯独程延序没有护工,全因他那从频繁发作转为间歇性发作的洁癖。
一旦被外人触碰到身体,他的不适就会瞬间升级为失控的抗拒。这人实在无法接受连上厕所这种事都需要旁人帮忙。
“所以你们的护工呢?”程延序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笑意问道。
“你可别在这幸灾乐祸了。”孟宁书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说起来,他们请来的那几位护工,简直比病人还像大爷,当然,本来也都是些大叔。
每天跟着他们吃一日三餐,伙食标准甚至比他们这些正牌病号还要丰盛。
原本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点滴快打完时帮忙按个呼叫铃,如今连这点活也省了,祁让之和陈飞洋自己就能搞定。
至于上厕所这类私密事,哥几个除了祁让之都是要面子的,宁愿自己多费些劲也不愿让人帮忙。
于是护工大叔们每天的任务就变成了,凑在一起唠嗑,吹牛,吃饭,露个面,然后到点就准时下班。
“真想出院啊,”陈飞洋望着天花板嘟囔,“想吃老太太做的红烧肉了。”
“我也是。”祁让之立刻接话。
老太太住不惯医院的陪护套房,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
他们几个劝了又劝,才勉强说动她每隔两天来一次医院,顺便带些亲手炖的汤汤水水。
今天上午老太太刚来过,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家歇着了。
“确实想出院了。”程延序轻轻翻了个身。
“我们干脆出院吧!”孟宁书突然一拍手。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尤其是孟建民还总要在病房门口晃悠,每次见到都莫名心烦。
股份的事昨天就找律师处理妥当了,可孟建民像是生怕他反悔,不,更像是生怕引不起程老爷子注意似的,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程老爷子起初还会客套两句,后来索性装作没看见。
刚才程老爷子在走廊那声怒吼,估计把孟建民吓得不轻,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影,平时这点他起码已经来了三趟。
“从两位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不太建议现在出院。”医生对孟宁书和陈飞洋说道。
“那您的意思是他可以出院了?”孟宁书立即指向旁边的程延序。
“程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只要能保证不过度用眼,是可以考虑出院的。”医生的语气依然温和。
“凭什么啊!”陈飞洋举着胳膊嚷嚷起来,“我们不是也恢复得挺好的吗?凭什么就我俩不能出院?”
孟宁书也跟着挥舞起两条胳膊,满脸不服。
医生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耐心解释:“我们是根据每位病人的具体情况综合评估的。至于你们二位出院后的情况,我们医院实在没法保证。”
听到这里,孟宁书总算明白了,医生是觉得他和陈飞洋太能闹腾,担心他们出院后再出什么意外,医院要担责任。
“我们可以签免责保证书!”孟宁书急忙提议。
“这……”医生面露难色,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程老爷子。
“明天先安排一次全面检查,之后再说。”程老爷子一锤定音。
“也好,这样最稳妥。”医生点点头,明显松了口气。
孟宁书几人顿时全都蔫了下去。
程老爷子方才那通电话吵了几个小时,此刻嗓音已经沙哑。
孟宁书默默摇着轮椅倒了杯温水,缓缓移到程老爷子身旁,将水杯递过去:“您喝点水,润润嗓子。”
程老爷子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杯子,还没忘记刺他一句:“这杯水要是不喝完,都对不起你费这番功夫。”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孟宁书面上的笑意未减,“那您可得多喝点,不够我再给您添。”
“我自己动手怕是比你快得多。”程老爷子继续不冷不热地回他。
“这才第一杯呢,后头可还有九十九杯等着呢。”孟宁书从容接话。
“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没这福气消受。”程老爷子将水杯往桌上一放,“你还是留着这份孝心,孝敬你家老太太去吧。”
“您有所不知,我家老太太生平最爱就是茶。陪她老人家喝茶,没个大半天我根本脱不开身。”
“哦?”程老爷子抬眼看他,“家里有茶园?”
孟宁书立刻点头:“种了不少。老太太自己也爱炒茶,就是总愁找不到真正懂茶的人品鉴。我一看您就是对茶有研究的,改天有机会,欢迎来寒舍坐坐。”
病床上传来程延序一声低低的轻笑。
孟宁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翻腾起来,笑什么笑!小爷我在这帮你忽悠老头,你看不……你听不出来吗?
程老爷子没接话,只是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其实这个时节,茶园里的雪景也别有一番韵味。”孟宁书继续游说。
要不是看在他是程延序亲爹的份上,就这种油盐不进的老头,他才懒得伺候。
爱去不去,关他什么事?
他家的茶园可不是谁都能进去赏景的,就连付费参观的游客老太太都一律回绝,生怕糟蹋了那些宝贝茶树。
“爬不动。”程老爷子眼皮都没抬。
“我家老太太一天都能在茶山上下来回好几趟呢,”孟宁书的耐心正在消耗,“您可比她年轻多了。”
“瞧瞧,都瞧瞧,”程老爷子突然对着满屋子的人抬手一比划,“他装不下去了。”
“靠!”陈飞洋立刻别过脸去,笑出了声。
祁让之和程延序也终于没忍住,低笑声在病房里响了起来。
孟宁书胸口梗着一股被人当猴耍的屈辱感,火气蹭蹭往上冒,但瞥了眼床上的程延序,又硬生生把火气压了回去。
“您就给句准话吧,到底去不去?”他扯出个笑,“您要真不愿意,我总不能把您绑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