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脑袋要紧。
乔肆昏迷的三日里,皇帝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气场一日比一日阴沉,但凡是能直面皇帝的臣子,就没有一个不冷汗狂冒,胆战心惊的,虽然陛下什么都没做,但愣是让所有人都生出了现在很容易掉脑袋的共识。
片刻,包子端来了。
乔肆身上没有力气,被殷少觉扶着靠在了怀中,柔软热腾腾的包子冒着白气,被筷子小心撕下来一小块浸足了肉馅儿汤汁的包子皮,仔细送到了乔肆嘴边。
乔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香味引诱得主动张嘴,一口吃了下去。
软软的,香香的,好吃。
等到咽下去了,殷少觉又喂了他第二口,他才慢了几拍反应过来。
【等一下,皇帝在喂我吃东西?】
乔肆咀嚼的动作猛然停顿,微微睁大眼睛,仰头,无辜地望向殷少觉。
殷少觉又掐了一小块肉馅儿递过来,
“张嘴。”
乔肆听话地张嘴,吃掉,继续咀嚼,咕咚,咽了。
【诶……?】
王太医已经热好了药汤走了过来,飞快看了两人一眼,又飞快眼观鼻鼻观心转身背了过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真可怕,陛下居然笑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想‘真可怕’?
王太医摇了摇头,把药碗放下默默退出去了。
三天没进食的肠胃按理来说不适合吃油腻的食物。
但话又说回来了,要是病人自己嘴馋得不行,非要吃几口,能忍着不舒服,并且不舒服了也是交给太医解决,那也不是不能吃。
很显然,乔肆拥有一个现代人饱经风霜的钢铁肠胃,只是昏迷后立刻吃包子而已,还是全天然无污染无公害的菜肉包子,并且只吃了一点,又喝了几口米汤,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但很快,他就要面对苦涩的药汤了。
乔肆其实有一肚子的问题。
比如皇帝为何不治罪,比如殷少觉是不是早就发现他的身份了,再比如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但面对闻起来就很糟糕的中药汤,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了。
【苦死我算了!】
他皱眉,抗拒,抬头,面露央求,“陛下,能不能……”
殷少觉只是一言不发,眼神越发深邃地凝望着他,眼底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顿时,乔肆就想起悬崖边的那一幕,想起殷少觉答应会放他自由时那隐忍克制的模样。
【草!】
乔肆顿时心口一紧,深吸一口气,“……我喝就是了,你、你别乱想。”
【可恶!犯规!】
【我是不想喝药又不是想死!】
乔肆一咬牙一攥拳,吨吨吨就把药喝了。
还没等咽干净,喉咙深处就因为太过苦涩而一阵反胃。
他五官都要扭曲了,连忙捂住嘴巴,死死掐住身上的床单,狂拍胸口顺气。
直到某个穴位被突然掐了一下,乔肆才猛地缓了过来,啪嗒一下向后倒在殷少觉怀里。
“yue……”
一块蜜糖被送到嘴边,乔肆想也没想,张口就叼住含在嘴里。
嘴唇湿润,似乎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不小心舔到了殷少觉的手指尖。
【啊……!!!】
乔肆手忙脚乱,连忙抬手给他擦了,擦完之后,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我、我……”
“没事,好好休息吧。”
殷少觉轻拍他的后背,“以后每日喝一次药,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的话就像是带着魔力一样,乔肆原本还没感觉,被他顺着后背放下之后就立刻被困意包裹,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这之后,他便没有再睡得太沉,隐约在睡梦中总能感觉到马车的颠簸,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贴身照料,每日到了清晨,再被殷少觉叫醒一次,起来吃东西,喝水,喝药,最后嚼着吃掉一块蜜糖入睡。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这个病人,回京的路走得似乎格外漫长,中途他每次睡不安稳,队伍便会就近停留,等又过了两日,乔肆已经在每天醒来两三个时辰,还被殷少觉带着出来走了走,晒太阳透气。
也是那一日,一个急报从南方传来,被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帝面前。
殷少觉正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休息,乔肆身子还比较虚,每日的排毒让他身上很是难受,刚刚洗了澡,坐在殷少觉一旁让小太监帮忙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急报送来时,乔肆也跟着听到了。
消息言简意赅,只有一件事。
——雨季提前,江南爆发水患,幸得河堤已然竣工,伤亡和破坏控制在了最小。
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个不幸中万幸的好消息。
堤坝保护了绝大部分人的性命和财产,但依然造成了一定损失,于是殷少觉便直接下了圣旨,批了一笔赈灾款,又钦点了几个官员前去江南。
乔肆在一旁听着,表面上安安静静,实际上心声已经噼里啪啦地蹦了起来,又是震惊又是担忧,脑子里算了半天的时间日期,又想到了种种顾虑。
就连殷少觉在考虑钦差人选时,他也在脑子里一个个思索那几个臣子的可靠程度。
落在了跪在下方的臣子眼里,便是皇帝面对江南急报,全程注意力都在分散,时不时看一眼身旁还挂着通缉犯头衔的佞臣,不避讳也不专心,看起来非常昏庸的景象。
而那乔肆更是过分,明明是个罪臣,竟然就这样懒散、衣衫不整地倚在陛下身侧,听了所有的急报不说,还堂而皇之地吃葡萄!
知道的明白他是个罪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妖妃呢!
话虽如此,但皇帝的态度显而易见,这武官官职不高,只能将一切都憋在心底,领命后便迅速离去了。
……
第二日,乔肆一觉睡醒后,再次睁眼看到的已经不是马车的车棚、也不是临时歇息的营帐,而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天花板,薄纱制成的华丽床幔垂落在两侧,挡住了昏暗的光线。
周围很是安静,乔肆躺着缓缓回神,终于意识到这里已经是皇宫。
是啊,昨日陛下便说过,今天便能回宫了。
这么说来,叛军应当也已经都交给三司审问了,陛下也终于回朝主持大局了。
乔肆的大脑缓缓转动,逐渐想起了过去发生的种种。
乔家、晋王、叛军都已经被解决了,江南水患也解决了,前几日听陛下处理公务的时候,听说谢昭也成功召回了父亲的旧部,正在陛下的默许和助力下为萧将军平反,晋王妃失踪,但是看起来并未回到西域,像是要隐姓埋名在江湖度过余生。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他缓缓起床,等在外面的王太医见了,高兴地转头就去给他熬药热药,小太监服侍着他洗漱用膳。
这里是临华殿,一切还保留着他最初记忆中的模样,连他随手放过的花瓶都未挪动位置。
他回来了。
乔肆推开房门,走入院落中,感受到耀眼而温暖的阳光从头顶照耀过来,将他整个人都晒得热烘烘的。
他原以为这是个死气沉沉的别院,如今却在推开门的瞬间听到了悦耳清脆的鸟鸣,阵阵花香飘过来,夹杂着苦涩药气,乔肆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原来已经是初夏时分了。
院中的树木花草变得茂盛,群鸟飞过头顶,王太医扫开石桌上的花瓣碎叶,将热腾腾的药碗放了上去,笑眯眯地招呼他。
乔肆罕见地没有逃避躲闪,也没爬上树去躲,乖乖坐了过去。
过去他总想着逃出去,总是匆匆忙忙与一切作对,竟不曾发现,这临华殿的风景其实很漂亮,阳光也这么的好。
见他这样态度温和,药都不怕了,王太医反而心里打憷,很是不安道,“乔大人……你、你该不会又想做点什么了吧……”
要知道上次乔肆这样笑着看他,乖乖吃药,可是转头就搞了个大的!
乔肆摇头,“说什么呢?这不是看陛下这么多天没上朝,今日肯定忙碌得很,不想再因为这点小事给他添乱么?”
说得也是。
见他这么说,王太医立刻被说服了,毕竟这一路两人是如何黏在一起,他都看在了眼里,回来之后都忍不住和师父八卦了好久。
等到吃完饭,用完药,乔肆伸了个懒腰,便自然地朝着外面走去。
不知为何,他今日看着宫中的景色格外顺眼。
也许是该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世界都显得清澈了吧?
小太监和暗卫还在身后不远处跟着,乔肆也不在意,看到了御花园的风景,还拍拍身后的小太监,“来,风景这么好,吟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