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没读过什么书,挠了挠头,看着御花园里的水池,迟疑道,“鹅鹅鹅,红掌拨清波?”
乔肆哈哈大笑,“是曲项向天歌!哈哈哈哈——”
他笑了半天,便离开了御花园,不知不觉拐了一个弯,就来到了御书房附近。
这么一想,此时此刻,殷少觉应该正在里面忙得焦头烂额吧?
乔肆笑着便要走近,却在院落便被两个侍卫拦下了。
“乔大人留步。”
“大人……”
一个眼熟的公公见状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眼神飘忽、神态紧张地来到乔肆面前,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往里看的视线,
“正在里面议事,陛下让您晚些来。”
“咦?好吧。”
乔肆一愣。
和殷少觉私下里相处了太久,他都快忘记对方好歹是个皇帝,总会有些不适合让自己搀和的事了。
但是也能理解。
他正打算转头就走,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情绪激动的说话争执声。
“陛下!!臣死谏——”
乔肆刚刚转身的脚步顿时一停,疑惑地再次朝着御书房的方向望去。
嗯?
这反派都落网了,怎么还有人在死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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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71章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御书房内传出,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承瑞侯?!陛下不可因私废公,将我朝律法视同儿戏啊!”
啊。
乔肆眨眨眼, 顿时心下了然。
原来如此,是在谏他啊。
注意到乔肆脚步的迟疑,和那面上流露的困惑探究, 挡在院门的小太监更加紧张了。
好在乔肆并未为难他, 听了那一耳朵之后,便平静地转头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小太监才松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御书房内的几人并未察觉到外面的小插曲,在那死谏的臣子旁边,还有一更加从容不迫的臣子站着, 低声附和,
“臣也以为,乔大人行径如此荒诞不经、罔顾律法,若继续放任下去,恐会影响陛下英名。如今叛军已定,海晏河清, 正是除去朝中佞臣、彰显陛下盛名的好时机。”
“卢大人倒是颇有见解,听着像是比朕还要懂得治国, 比朕、还要更清楚民心所向了。”
殷少觉脸色沉冷,语调不轻不重地说着,却是一字一句都叫两人心口发颤,不敢抬头直视。
房间内气氛越发压抑,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两位大臣平日里本是关系不和的政敌,此刻依然互相看不顺眼, 但依然为了乔肆之事同时劝诫,压下了过往的种种,站在了这里。
“陛下明鉴!臣并非是对承瑞侯心存不满,非要治他于死地啊!”
跪在案前的臣子看了眼卢大人,心中也明白他在想什么,忍不住膝行向前,继续劝诫起来,
“但是众目睽睽,天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正所谓上行而下效。无论乔侯爷的动机如何正义,无论他有多少苦衷、案子有多少内情,都应当交由三司会审!让乔侯爷受到公正的判决,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就算陛下一人相信他罪不当死,也难以服众!”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位臣子终于擦着汗离开了御书房,虽然同时劝诫了皇帝,私下里却一句话都未交谈,找了由头便分头走路出宫,俨然还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模样。
暗卫将一切记在眼里,稍后便一一禀报给陛下。
对此,殷少觉也并不意外。
他知道卢尚书和楚侍郎一直不合,哪怕是罕见地站在一起、态度一致地劝他处置乔肆时,言语之中也不忘着针锋相对。
但正因如此,才意味着如今的局势更加艰难。
卢尚书出事圆滑,在官场之上可以说是左右逢源,唯一看他不顺眼的,便是楚大人这样不屑于勾心斗角的直臣、以及少许几位武将。
在过去的几次里,卢尚书从未因事情太大而弹劾过乔肆。
他太聪明,也太懂得看局势了。
殷少觉知道,过去他不弹劾乔肆,便是因为【时机未到】。
敲打太后、驱赶法师,于皇权有利,修建河堤,于民生有利,乃至于后来的晋王身死,卢尚书都是表面不说什么,私底下是喜闻乐见的态度。
在所有中立的臣子里,他已经算是非常忠于皇帝,不会有反心、也一心做事的臣子了。
然而哪怕是这样,卢尚书也在今日加入了劝诫之列。
殷少觉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是该除掉的都除掉了,乔肆没用了,作为一个合格的、为陛下做脏事的白手套,是时候作为佞臣死去,还皇帝一世英名了。
可乔肆从来不是他的什么白手套,不是他们想的死士,也不是用来肃清朝堂的棋子。
卢尚书前来求见的时候,殷少觉的怒火还能压制片刻,不显露在面上。
但很快,楚侍郎也来了。
和卢尚书完全不对付、哪怕打个招呼都不超过两个字的楚侍郎。
在过往几次里,楚侍郎倒是经常弹劾乔肆。
但他不止弹劾乔肆,更多的奏折里,他都在弹劾其他人。
一切不尊礼法、有违常理的,他都要弹劾,甚至在殷少觉装作偏信太后带来的法师时,他也是第一个上书劝诫的。
脾气大,一根筋,但楚侍郎向来对事不对人,所以很多人看他不爽,但看在殷少觉愿意重用的份上,也不会太针对他。
私下里,和楚侍郎私交算好的,甚至只有刘疏谢昭这几人,其它人都有些受不了他这脾气。
但楚侍郎是信任皇帝的。
无论劝诫的结果如何,他都认为皇帝也许也有自己的打算,相信皇帝总是明智的。
唯有这一次,他比任何人都快地察觉到了殷少觉的私心,突然间态度激烈无比,甚至想要死谏。
有那么一瞬间,殷少觉真的动了怒,想让他求仁得仁,要死便去死好了。
可在他流露出杀意时,楚侍郎却不躲不闪地抬头,用无畏死亡的眼神直直看向他。
楚侍郎年近五十,已是个粗糙的中年人,但那一瞬间的眼神却让殷少觉想到了乔肆。
他出现了裂痕的控制力就这样骤然冷却,任由对方将话说完了。
直到后来公公来禀报,说乔肆中途确实来过一次,但很快就走了。
殷少觉立刻叫来了暗卫。
“他今日都去了哪里?如今在什么地方?”
“回陛下,乔大人只在御花园逛了一圈,便回了临华殿,再也没出来过。”
听起来很正常。
但不知为何,殷少觉依然感到心神不宁。
于是在去临华殿之前,他又命御膳房做了一些乔肆平日爱吃的、离京这几日吃不上的美味佳肴,给乔肆好好补一补身体。
到了临华殿时,乔肆正躺在院落中的摇椅上晒太阳。
阳光正好,草木茂盛,一小群麻雀叽叽喳喳的落在地上,不知道正啄着什么被乔肆洒在地上的吃食。
殷少觉没有让人通报,望着这一幕停下了脚步,没有出声。
但鸟雀实在机敏,很快便发现附近出现了生人,被惊得纷纷飞起,很快就出卖了他。
乔肆看到了他,笑意便飞上眉眼,从摇椅上起身迎了过来,“陛下万安。”
殷少觉直接免了他的礼,抬手轻轻托住他的手臂,瞬时握住了乔肆的手腕,翻出他的掌心,查看已经无需再用纱布包扎的刀伤。
伤口结了暗色的痂,已经看不出当初割得有多深了。
“已经不疼了。”
乔肆见他低头查看,小声说道。
殷少觉却还是没有放开他,只嗯了一声,便自然地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人走到院落的石桌旁坐下。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面前的少年。
不知为何,乔肆今日没有再穿红衣,而是穿了一身朴素的青蓝长衫,一头青丝也只用米白带青的布带绑着。
像极了当初召乔肆面圣,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
俊俏儒雅,如柳如竹,矜贵而不招摇。
气质宁静到有些陌生了。
见他这样望着自己,乔肆主动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食盒,一层层看过去,双眸发亮。
【哇,还有烤鸭!】
【哦!这酥脆的外皮!这薄如蝉翼的鸭饼!】
【啊,看上去好嫩的鸡蛋糕!】
【嘿嘿嘿……】
直到心声比麻雀还要热闹地在耳边响起,那份恍惚感才缓缓从殷少觉心头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