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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这一幕,羽涅心脏抽痛,快要呼吸不上来。
  “呃啊——”
  一声不再是痛苦,而是极度憎恨与厌恶的怒吼从他胸腔中爆发而出。
  他厌恶这把逼他在恩义与挚爱之间做抉择的刀。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把刀它狠戾决绝地扔了出去。
  长刀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翻滚着滑出很远。
  刀离手的瞬间,桓恂宛若被抽空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独孤楼君他们看见这一幕,都松了口气。
  很久之后,桓恂不再看那把刀一眼,而是转向羽涅。
  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内心深处无法彻底泯灭的,对她的爱,以及那被她用生命唤醒的,最后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无辜生命的恻隐。
  大殿前的空地上一片死寂,只剩下萧道遵那断续而诡异地低笑。
  羽涅望着他,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心疼得无法呼吸。
  她知道他扔掉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他的半条性命,是他十二年来存活的意义。
  “桓恂。”她轻唤一声,再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向他走去。
  她只想抱住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填补他此刻内心的空洞与破碎。
  她抬步的瞬间,她无意间扫过他背后残破的宫阙高处。
  一道细微的寒光,正从一处垛口后悄然亮起。
  她的瞳孔紧缩成一点。
  大脑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
  她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朝他飞扑而去。
  她撞进他怀里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声皮肉被撕裂的沉闷的异响。
  桓恂愕然低头。
  只见锋利的箭矢刺穿了她胸口的血肉,箭尖已从堪堪抵在他身体前。
  羽涅浑身一震,踉跄了一下。
  他下意识收拢手臂搂住她,掌心触及一片温热黏腻。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轻飘飘倚靠着他。
  她仰起脸,努力地想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可嘴角刚一牵动,一缕鲜红的血不受控制地溢出了唇角。
  宫阙高处,韩介的手指还僵在弓弦上。
  当羽涅身影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时,他脸上骇然不已。
  原本奉命埋伏桓恂的他,这时显然没料到自己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下方的范天等人顺着箭矢来路抬头,瞬间锁定了韩介。
  “来人——!”范天的怒吼着:“护驾!拿下逆贼!”
  这一声令下,一部分北崖军有序往韩介所在的地方而去。
  “封锁所有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而关政一边厉声下令,一边已拔出佩刀,身形如电,亲自带着一队精锐直扑韩介所在的地方。
  另几名将领则迅速收缩阵型,在桓恂周围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刀剑齐出,寒光凛冽,所有人皆面向外,警惕着可能从任何角度发动的第二次袭击。
  翠微脸色煞白,作为婢女的她本能想冲上去查看羽涅伤势,却被混乱的人潮挡住。
  独孤楼君第一时间,返回马前去拿自己行走江湖的药箱。
  谢骋则一把夺过身旁士兵的强弓,仇恨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高处的韩介,跑了过去。
  而身受着伤的萧成衍,身体颤抖,眼睛空茫一片。
  他想冲过去,想将她从桓恂怀中夺回,想确认她是否还有呼吸……但理智,或者说,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将他钉在了原地,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叫着羽涅的名字。
  桓恂对周遭的混乱恍若未闻。
  他抱住她软软的身体,与她一同跪倒在地。
  方才所有的挣扎、痛苦、泪水,在此刻都化为了滔天的悔恨与毁灭一切的疯狂。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掌心那一片迅速扩大温热的濡湿上,以及怀中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桓…恂。”她似乎想最后唤他一声,但出口的只剩气音。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襟。
  她的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剩下他布满惊恐的瞳孔。
  他想要按住她的伤口,可是箭矢的存在,无法让他施展。
  他哭着,像个无措的孩子。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厉害。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了…你得替我,替我活下去……”她伸手抚摸着他的侧脸,气若游丝。
  他抓住她冰冷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不,不、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让我怎么活?”
  羽涅的指尖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要记住这最后的触感。
  “我好像,没有跟你正式说过。”她声音微弱,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我其实很喜欢你,或许是从怀远开始,又或许是从建安开始…我也弄不清。”
  “那日在马车里,你亲到了我的脸。”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像是想起了那个瞬间,“那时我想的是,这个人可真好看,唇也很软。”
  “我不想离开你。”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我知道,你先别说话,独孤前辈马上就来了。”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如果这一刻上天愿意让他拿命来交换她活着,他会立即答应。
  向来不信神佛的他,多么希望,这世上真有鬼神存在。
  她替他抹着泪水,喘息了片刻,继续说:“所以你、你要活下去,替我,去看……我们、我们还没来得及看的那棵许愿树,好不好?”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多的鲜血涌出唇角。
  “不准!我不准!”他咆哮着,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你看着我,萋萋,我不准你死!你听见没有!那棵许愿树,咱们得一起去看才有意义。”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神开始无法聚焦,眼神仍执着地望着他声音的方向。
  “你、答应我,答应我……”这是她最后的请求。
  看着她眼中最后的光一点点消散,桓恂心如刀绞。
  巨大的悲痛将他撕裂,他终于屈服,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我答应你……”
  “我答应你萋萋…我替你活,我替你看……”
  得到他承诺的瞬间,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慰藉。
  那只抚摸着他脸颊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骤然滑落。
  “萋萋!”
  “萋萋你醒醒,看着我!”
  他更紧地抱住她,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一切,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别睡,别丢下我。”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沉默。
  那双曾灵动明媚的眼眸,此刻静静地闭合着。
  “你睁开眼看我…”他哀求着:“我们不是说好了,拿下上京就成亲?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还没告诉你,我有多爱你,从怀远回来,你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梦里,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会像你一般,出现在我的梦中。”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角,滚烫的眼泪不断滑落,与她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将那些深埋心底、或许以为来日方长的话语,尽数倾吐在这死别之际:“我应该早点跟你说这些,你快醒醒。”
  而回应他的,只有死寂的沉默。
  望着这一幕,翠微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恸哭喊:“公主……”
  无论桓恂再如何呼唤,如何痛哭流涕,怀中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第180章 何时是归期
  像是做了一个无尽的梦。
  在梦里,她看见了小师兄阿悔,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师叔崔妙常。
  她像是又回到了灵宝观,跟琅羲他们一起去山里采药,跟刘婶在一起蒸槐花。
  盆忽然掉了,洗干净的槐花洒落一地,
  她听见有人在梦里叫她,那嗓音很沉。
  但她始终无法睁开眼皮,转眼又掉进无尽深渊。
  身体在黑暗里一直下坠。
  还好有人拉住了她,她看不清他的脸。
  她追着他的身影,可那人一回头,成了小师兄阿悔的脸。
  梦里的阿悔跟之前一样,穿着道袍,说让她回去。
  可她该回哪里去?
  阿悔道:“萋萋,回你该回的地方去,那边有很多人都在等着你。”
  羽涅心想,谁在等着她呢?
  她想一直睡下去,这时有个声音闯入了她的脑海。
  叫她:“娘子,该醒来了。”
  梦境不再是下坠的深渊,而是变成了黏稠的、阻碍她前行的迷雾。
  她朝着声音的源头,拼命地奔跑,四肢百骸却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在她要力竭时,前方极远处,出现了一个点。
  一个光点。
  很小,却很亮。
  那“娘子”的呼唤声,正从那光点中传来,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