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哭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询问:“驸马呢?”
  她现在只想见他。
  在这个被悲伤淹没的时刻,在她觉得冰冷彻骨的时候,她下意识想寻找他。
  “驸马,现在在何处?”
  听到这个问题,翠微和宋蔼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为难。
  最终还是宋蔼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低声道:“殿下,驸马他…在您脱离生命危险后,已启程返回北疆了。”
  羽涅倏然怔住。
  在她尚未醒来,前途未卜之时,他就已经离开了?
  一股混合着失落与涩意悄然蔓延,比胸口的伤更让她难受。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唇色愈发苍白。
  宋蔼轻声补充,试图宽慰她:“北疆初定,确实需要驸马这样的重臣坐镇,想来待边境安稳些,驸马定会尽快回来的。”
  羽涅没有说话。
  回来?
  何时是归期?
  她昏睡的四个月里,外界天翻地覆,他远在北疆,与她隔着千山万水,以及……无数已然逝去的人事。
  翠微跟宋蔼看她情绪低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巧,隋恩前来通传:“殿下,顾少监在外求见,问殿下今日可安。”
  翠微像是找到了打破这沉重气氛的由头,立刻接口:“公主,顾少监几乎日日都来探望您,只是前些日子您一直未醒,可要请他进来?”
  羽涅沉默片刻,再抬起眼时,眸中的水光已被强行压下。
  她点了点头。
  “得嘞,奴婢这就去请少监过来。”翠微说完,欢天喜地地离开。
  羽涅对宋蔼吩咐道:“麻烦宋居令扶我起来更衣。”
  昏迷四个月,她的伤势其实已大致愈合,适当下床活动,对她有好处。
  宋蔼应道:“是,属下这就伺候您更衣。”
  说罢,她小心搀扶羽涅起身,命人取来备好的衣物。
  羽涅忍着久卧后身体的不适,在两人的服侍下,慢慢换上见客的常服,梳理好微乱的长发。
  她不愿以一副缠绵病榻泪痕未干的模样见人。
  宋蔼为她点上口脂,那一点嫣红为她苍白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切收拾停当,宋蔼小心搀扶着她,慢慢向殿外走去。
  久卧在床,骤然起身行走,羽涅只觉得双腿虚软,脚下如同踩着棉絮,每走一步都需倚靠宋蔼的力道。
  当她被搀扶着踏出殿门,步入廊下时,一片明亮而温柔的春光笼罩了她,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适应了光线后,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不同于梦中无尽的黑暗,也不是离开前的肃杀秋意。
  原来,已是暮春时节。
  庭院中的海棠树又重新开满了花,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枝头,如云似霞,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甜的花香。
  几只喜鹊在枝叶间跳跃,发出清脆悦耳的啼鸣。
  午后的日头暖融融的,并不炙热,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新与花香的馥郁。
  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时,猝不及防撞见了又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
  这对她而言,怎么不是一种幸运。
  站在廊下,羽涅任由暖风拂过面颊。
  一时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她正望着那满树海棠出神,内院月洞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只见顾相执身着朱红官服,正快步穿过庭院走来。
  他显然老远就瞥见了站在廊下的她,脚步加快了几分,来到她面前。
  那双总带着几分阴郁的凤眸,此时看向她时多了几分柔和。
  算起来,自江陵一别,他们有好几个月没见。
  他嗓音平日低沉急促了些:“才刚醒,怎不在里面躺着?”
  看他穿着官服,羽涅知他应是从御马监赶来。
  她摇了摇头:“再躺下去,怕是真要忘了该如何走路了。
  ”
  顾相执:“醒来便是好的,你身体,可有何处不适?”
  “除了伤口还有些疼,其他地方都好。”她如实相告,随即抬眼望了望这满院春光,笑着对她说:“相执,陪我走走罢。”
  他眸光微动,她重伤初愈,最需静养,此刻实在不宜劳累。
  然而,对上她的眼眸,那句劝阻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只化作一个简洁的字:“好。”
  他稍稍落后半步,护在她身侧,保持着臣子的距离的同时,又时时刻刻未曾离开她虚浮的脚步,随时准备在她力竭时伸出手去。
  暮春的风裹挟着海棠的淡香,萦绕在两人之间。
  他陪着她,在这劫后余生的春日里,一步一步,慢慢走着,两人沿着落满花瓣的石子小径缓缓而行。
  顾相执道:“上京的事,我都听说了。”他侧过头看向她:“你此番,真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羽涅:“当时情况危急,我不能看着他受伤。”
  这话如同引线,点燃了顾相执压抑在心底的不满。
  他语气里染上几分阴郁的锐利:“他既然承诺过会好好照顾你,结果却让你受了这样重的伤。”那个“他”字,被他念得格外沉冷,透出明显的不认同。
  听出他话里的指责,羽涅不免想到去了北疆的桓恂。
  他留下她独自在此,此刻被顾相执点破,那份失落和委屈又悄然漫上心头。
  她低声道:“那只是个意外。”
  顾相执见她神色低落,以为她是大病初愈心情不悦,不忍再提那些沉重之事,试图转换话题,说些或许能让她宽心的事。
  想起这段日子朝中变故,他放缓了语气,道:“你昏睡这些时日,朝中变动不小,陛下下诏,加封他为太原王,领大将军衔,总摄军政。”
  太原王这样的封号,非宗室至亲与擎天保驾之巨功,不轻授此爵。
  羽涅对这些封号不了解,但一听此封号,便知地位不小。
  他本意是想告诉她,她拼死相护之人如今地位尊崇无比,权势赫赫,或许能让她感到安慰。
  然而这话听在羽涅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权势愈重,责任愈大,北疆…只怕更离不开了。
  顾相执看着她平静的侧颜,有些话,终究没有全盘托出。
  这封号是显赫,但实际是赵云甫将桓恂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表面看似是桓恂因为平乱军功卓著,赏无可赏,唯有以这极具象征意义的王爵相授,方能彰显恩宠。
  实际是将桓恂高高架起,成为众矢之的。
  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异姓王,古未有之,那些老臣,谁会服气?
  明里暗里的嫉妒、猜忌、攻讦,从诏书颁布之日起,便暗流般涌动。赵云甫是想要借众人之手,来平衡甚至磨砺这把过于锋锐的刀。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赵云甫想试探桓恂的野心,试探他面对这滔天权势和荣耀时的反应。
  如此封号,他若坦然受之,那就是年少得意忘形。
  桓恂看透了这一点,但他依旧收下。
  不为其他,只因在他眼中,赵云甫早是个死人。
  等琅羲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就是他死期之时。
  顾相执见她听完太原王之事后并无喜色,反而愈发沉默,心知这话题并未能宽慰她,便又想起另一桩或许能让她开心的事。
  他刻意将语气放得轻快了些,说道:“还有一桩喜事。你昏迷期间,慧妃已确认有孕在身。看天子的意思,极为看重,龙心大悦,直言待皇子诞生,便要册封为太子。”
  他以为她尚不知情,期待着她能因此展颜,却不知她早已知晓此消息。
  不想被看出破绽,羽涅脸上浮现出惊讶与喜悦:“真的?小师姐她真有身孕了?”
  顾相执见她露出笑容,心下稍安:“千真万确,胎象已稳,快四个月了。陛下对此子寄予厚望,宫中一切用度皆是最好。”
  “那真是太好了。”她说:“小师姐定然欢喜,等我身体好些,立马进宫去看她。”看她终于露出喜色,他转过了眸,低垂着。
  羽涅敏锐察觉到他似乎心事重重。
  她停下脚步,轻声问:“相执可是有事?”
  顾相执没想到她如此敏锐,他抬眼看向她,明亮的光线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美好极了。
  望着这样的她,他停顿些许,终究还是开了口:“是有一事。”
  他说:“南殷初定,当地需人前去稳定局面,推行新政。”
  “陛下已下旨,命我前往南殷,督理政务,短期内恐难回京。”
  他终于将这个消息说了出来。
  这意味着,在她刚刚醒来,身为好友的他,也要离开了。
  她表情怔忪。她明白,赵云甫选他在情理之中。
  御马监本就是赵云甫的人,选择自己人前去,到底更加稳妥。加上常虞山还在地方平乱,他眼下也确实无人可选。不止于此,赵云甫还点了聂于梓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