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珺挥退了在廊下所值守的宫卫并让崔内宦退了出去,又亲自倒了一盏清茶给已悠然坐在太师椅上的褚夜宁。
“为何要自请出征?”他问。而后缓缓姜元珺再道:“我知道七妹的心愿,所以一直未安排个称心的闲职给你。本来是想近日与兄长一起坐下来谈一谈,但不曾想到……”
褚夜宁一手接过茶盏,道了一声:“谢了。”而后揭盖吃了一口,抬眸看他:“你这个新帝当得好不称职,将我以前说的话都忘了?”
姜元珺正一手持着茶壶欲t放回原位,闻言脚步一顿回眸瞧他。
他说过的话。
那一瞬犹如回到了再冰雪消融前的康乐三年冬,白雪压枝,红墙深巷。
“倘若为天下安乐,我亦当万死以赴。”
褚夜宁将手中的茶盖放回到杯沿上,杯体相合很快发出了叮铃一声。
“那个姑娘,她同我一样,为天下民安。”
因康乐元年后康乐帝为着能抬到明面上的己心已派工部重新修缮了秦家老宅。此番再重新修补便不需要过多时日了。
秦惟熙常常往返于秦家老宅与罗家宅邸,奉画则选择留在了再回尘世的朱若与久宝身边,为焕然一新后的秦家出一份力。
二人坐在清凉园廊庑下的美人靠上,看着阳春三月的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奉画回屋子取了披风在她身后披过,滔滔不绝道:“前些时日小姐让我寻得一些可靠的仆妇小厮,奴婢已寻好了,待老夫人看过了若是选择留下,便将这些身契都收了上来。”
老夫人……
秦惟熙垂下眸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的嫂嫂朱若如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竟已经成了家宅里的老夫人。
须臾她开口道:“就将那些身契交给嫂嫂吧。其实一纸契约也无过大的用处。”
奉画听得不明所以正待再问,园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秦惟熙转过头,只见不知去哪里疯玩了的骤风滚得一身黑泥,褚夜宁一手牵着引绳跑了过来。
秦惟熙登时起身走了过去。
看着浑身脏兮兮的骤风正吐着大舌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蹲下身抚了抚她的毛发。
如今小骤风也已经变成了老骤风。
思及此,她抬眸道:“四哥,你怎么今日这么早出宫了?”
奉画已悄悄退出了园内,将这片天地中的春色留给了她二人。
褚夜宁俯身一手扶起了她,并将她带回了屋子,又解下了她一身带着凉意的披风。
“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湖广一代近来滋生草寇……”
“四哥要去剿匪?”
他的话还未说完,面前的姑娘便已然心中知意。
褚夜宁点了点头,随后从她的背后环腰而过,将她拥在了怀中。
怀中的姑娘却一时没有了动静。
褚夜宁正欲侧过头去看,耳畔却听得一声清脆:“那就去吧。”
“我知道。”
褚夜宁蓦地心中一恸,而后绕到了她的面前,果然见她一双澄澈的明眸多了一层水雾。
秦惟熙忽而仰起头,拿指腹轻轻揉了揉:“啊呀,风吹进眼睛了。”
褚夜宁将她的举动尽收进眼底,低低一笑:“舍不得让我去?秦洛,嫁衣就快赶制好,待四哥回来便会予你……”
秦惟熙却忽然一笑,而后开口道:“不需要。我们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死要面子活受罪,有天地为证已是最好,我们不需要那些。四哥,我只要你平安回京。”
褚夜宁看向她眼中的坚定,一双星眸也渐渐柔和如春水,他笑道:“好。”
秦惟熙再道:“我做了中衣和云履给你。”
褚夜宁正要答话,又听得她说:“但是现在可不能给你。等你,等你回来。”
她垂着眸,一边把玩着他腰间的小香毬一边说:“昨日梦见了小老头。”
褚夜宁眉头微微挑起:“哪个小老头?”
秦惟熙霍然一笑:“当然是褚老爹。”
她说到此处便再不言语,但褚夜宁已听出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当年他的父亲在所有人的期许中于沙场破敌,却未能如期许般的凯旋而归。
褚夜宁当即道:“不会。秦洛,四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秦惟熙仍然沉默不语,只垂着眸将那隐隐带有蜜桔香气的小香毬在食指上绕来绕去。
室内温暖缭绕,亦有隐约可闻得的茉莉清香,还有那近在咫尺的青色罗帐。
褚夜宁喉间微微一动。
他似隐忍道:“秦洛,不许再摸了。”
然面前的姑娘却狠狠瞪过一眼,轻语道:“我就要摸!”
那明眸中的倔强蓦地让他想到了那日在蓬莱小顶的园林中“初遇”。踩他的脚、咬向他的手腕,再用头撞向他的下颔。
每一次都带着果决。
而他于沙场战敌每每都要谨慎行事心有准备,却在她的面前毫无防备。
他可以将他的后背留给她,也可以将他的软肋他的所有与她坦诚相见。
如今父母亲已双双远去,他又还有什么呢?有胜似至亲的亲人有情同手足的兄弟,亦有一个会让她奋不顾身的姑娘。
她就是他的软肋。
褚夜宁并未回身,只微微抬起一脚朝后伸手去,顷刻将未完全闭合的门扉砰地一声迅速关严。
而后一手抱起了她,将她放在了窗棂下的花几上,倾身吻了上去。
唇齿的缠绕,与他一步步的掠夺攻克向那座城池,而城池之中也有一个会让他心甘情愿弃甲投戈的“统治者”。
他亦甘愿做她的裙下臣。
秦惟熙顷刻咬上了他的唇瓣,流下那一抹殷红,也在此时将他的隐忍克制尽收眼底。
她恨恨道:“褚夜宁!我会每日去城郊的古道亭盼你凯旋,每日向神明祈祷。”
说着她又倏忽狡黠一笑,一手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还未开口,褚夜宁颈间的喉结已再是轻轻一滚,而后低笑一声:“不……行。秦洛,不要惹……我。你四哥我乃正人君子。等我回来。”
秦惟熙蓦地抬眸朝她望了过去,四目相对,目露困惑:“是吗?”
她再而跃下了花几朝屋门走去,边走便道:“褚夜宁,若你未完好无损的回到我的面前,我便要去寻了堂哥、五哥、三哥、与他们一同去游山玩水,将你忘在脑后,统统忘在脑后……”
身后一只手倏地将她拉住,而后带着她疾步朝那青玉罗帐中走去。再一手垫在她的脑后,一手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拢在了自己的身下。
似在咬牙切齿道:“秦惟熙!”
他轻轻拉扯下她颈间所覆盖的衣衫,在她雪白的颈上留下一吻再一吻,直至她的肩处。
“秦洛,你知不知道四哥曾给你上过药。”
褚夜宁忽而星眸弯弯,蓦地一笑。很快听得怀中那睁着一双明眸凝视着她的姑娘道:“什么时候?”
“真的假的?”
褚夜宁只笑不语,她却忽然想起了前月里的那次杖刑,回府后她曾因等待璞娘的魂归,起了两日高烧昏睡过两日。
而后,秦惟熙一手抓住了他颈下前襟,朝着他微微滚动的喉结留下轻轻一吻。
“褚夜宁,我很早很早就喜欢过你,那你知不知道?”
面前一双眸似星河又似满园灼灼桃花的男人蓦地双眸一亮:“真的假的?”
他又很快道:“一定是真的。”
三日后的黎明破晓时分。
褚夜宁率领三万大军从鼓楼街始,缓缓御马行至京郊古道亭。众将士们的家眷纷纷停留在古道亭中与即将离京而去的或为夫为子者不舍分别。
海子湖畔杨柳依依又是一年春日始,一身覆大红披风随春风而来的姑娘猛地扑向了那金戈铁马的将军。
褚夜宁将她拥得入怀,柔情缱绻。
秦惟熙一双眼定定地朝他望去,而后双手捧过他那张不再如少年时青涩的面容,指尖轻轻地抚向他下巴上细小微微露出的胡茬。
她说:“褚夜宁,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长命百岁。”
紧接着她看向远处踏马而来的青衣公子,并道:“还有三哥,定要万事无虞。”
三日前,陶青筠在新帝的上书阁内与新帝大肆争论一番,值守在外的宫卫只听得殿内除了今上的这个表兄在涛涛不竭,能言善辩,今上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木头,你纵使成了皇帝老儿你还是老木头,我还是你大表哥。既然当年我将那小七妹全乎的带了回来,今儿我也要随那老狐狸一同出城剿匪。”
“我不要功勋不要什么将帅头衔,我只要将七妹的小夫婿平安带回来,你自掏腰包赏给我金山银山便是。”
“你大表哥我啊,近来手头实紧,缺银子!”
海子湖畔,褚夜宁翻身上马,手持缰绳,一身铠甲在初阳下折射出一道斑斓的光晕。
他勾唇一笑,再而俯身朝着面前的姑娘留下轻轻一吻:“将军夫人,等我回来!”
第139章 花好月圆
三月春雨,淅淅沥沥而下。
罗府内,秦惟熙刚刚陪着罗老夫人用完早膳,一道自宫阙方向而来的丧钟响忽然划破天幕,响彻京师。
罗聆本今日休沐在府,闻此音t与罗老夫人并萧家外祖等人接连从屋舍内走了出来。
秦惟熙一瞬满面煞白看向身侧走上前来的罗聆,罗聆面色凝重站在院中仰首望向宫阙的方向,缓缓道:“小妹,应是赵祖母崩逝了。阿兄要即刻进宫一趟。”
身后的罗老夫人闻言倏地两眼一黑,手中的龙头拐杖啪地一声落地,整个人向后仰去。
万重门内,慈宁宫宫人已跪得一片,无一人不在垂首恸哭。秦惟熙随着罗聆受姜元珺所召即刻赶往了慈宁宫,便是看见了这一幕。
丁维走上前来满面苍白,眼底一片乌青,显然一夜未歇。
“秦姑娘,罗大人,娘娘她是今晨卯时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