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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以为,青霜周全缜密,事无巨细。若是有朝一日祸事临头,也该是她这个莽撞糊涂的妹妹首当其冲。
  岂料命运弄人,阴差阳错间,竟会是这般差强人意的结局。
  青露低头抚平棺内人袖口的褶皱,却忽觉一道生硬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依依不舍地抬头望去,却见不远处的一人抱着臂,斜倚着长廊的漆红圆柱,满是复杂的看着她。
  “时将军。”青露缓缓拜下一礼,眼睫垂落一瞬,随即却又忍不住抬头,细细打量这位少年将军。
  时鸿一身轻甲,此刻已被细雪落了满肩。他腰间今日别着把漆黑如墨的佩剑,比青霜惯用的那柄,更长,更重,也更深邃。
  这就是姐姐心悦之人。
  这个念头猛地从青露心底升起,她迟疑地抚上胸口,触到怀中暖意尚存的一物。犹豫半晌,她还是迈步上前,将那物郑重捧出。
  “青露姑娘?”
  时鸿未料到青露会主动上前,迟疑一瞬,便从迈步廊下走出。见青露神情严肃,本还带着几分疑惑,可下一刻,他便骤然僵在了当场。
  青露双手捧着的,是个再熟悉不过的精致玉罐,其下并一张叠好的纸条。定睛一看,那纸条边角已有了细微的毛边,想来定是被人常拿在手中摩挲的缘故。
  这是当初与青霜初次对上异族时,他夜半爬梯放上横梁的玉罐。他迟疑着打开纸条,上面赫然是他连夜留下的字迹:
  “御用白玉凝脂膏,专治烫伤擦伤,聊表救命之恩,愿博君一笑。”
  时鸿下意识抬手掩住双眼,喉咙中溢出一声怪异的笑。
  “这是昨日回望春楼时,在姐姐房中寻得的。出征前整理行装时,姐姐专程将此物放在一旁,想来……原是贴身带在身边的。”
  青露不愿直视时鸿顿时灼热的目光,侧脸撇过头去,“此番出城,姐姐早已存了死志。我们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我想,姐姐一定希望您能知晓一件事。”
  “是……什么?”时鸿的声音放得极轻,淡得连风都能吹散。
  “姐姐曾说,她心悦一人,却只恨大仇未报,不甘沉湎于儿女情长。”青露的话语坚定而冷漠,眉目隐约间,竟像是带上了几分青霜的影子。
  “如今大仇得报,我们姐妹二人,也算如愿以偿。听闻您不日就要启程北疆,还望时将军……珍重。”
  青露话语落尽,缓缓从容一礼,转身向着不远处的棺木走去,再未回头。
  时鸿独自站在廊下,面上平静无波,手中却几乎要将那玉罐嵌入掌心,狠狠融在血肉当中。
  雪花吹落,再次落在时鸿的肩头。可这次,却几乎压垮了一个将军从未弯折的脊梁。
  送葬的队伍踏雪而行,每一步都在积雪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沿途的百姓默默跪拜,将手中的红梅轻轻放在两侧的街边。那红梅燃得像火,赤得像血,像是她炽烈而短暂的一生。
  队伍一路行至城郊桂花林,那是望春楼的私产,也是宁鸾娘亲的长眠之地。过去,这里收留过一个不安分的灵魂,如今,却又有人将真正的长眠于此。
  时鸿凝视着渐渐合上的棺盖,那清丽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容颜,逐渐隐入黑暗。连带着那柄黑剑,也随着主人一起沉入棺底,再见不得半分天光。
  “待四海安定,我便回来陪你。”
  他默念着,目光随着棺木的缓缓下葬而失去焦距。无意抬眼间,却见程慎之与宁鸾静立墓前,二人的身影在风雪的呼啸中,几乎依偎在了一起。
  “真好。”时鸿喃喃出声,默然转身离去。
  他早已托付望春楼照拂将军府的老父。而他自己,挑了个风静雪停的清晨,向程慎之辞行后,便独自策马出城。
  行至城郊十里外的山坡,他勒马回望。
  京州城的轮廓渐渐模糊,而心中的那个身影,却随着他的远去而愈发清晰。
  这个冬日,终究在每个人心底凝出了永不融化的冰。
  ……
  宁鸾得了程慎之特赐的手令,被应允可以随意出入宫门内外。
  她时而回到望春楼,在宁长明的协助下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时而又入宫闱,为程慎之拟定安抚异族、整顿边关的种种条目。
  她出现在哪里,那里的烛光便常亮至深夜。案头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周而复始,如同她忙碌不止的背影。
  在程慎之励精图治的治理下,蜀西国安然度过了这个格外漫长的寒冬。边关渐稳,流离的百姓得以安置,就连连月的大雪,也终于在立春前渐渐停歇。
  暖月阁中。
  “小姐,账册的这处,是不是记错了?”
  青露捧来一卷望春楼中的流水账册,指着一处低得离谱的数额问道。
  宁鸾接过账册,指尖顺着青露所指的条目细细核对。
  “这里没错。”她轻轻摩挲过那行异样的字迹,“这些北疆药材,是时将军特意命人送来的。账上只记录了最基本的运送费用,所以才会这样低。”
  青露微微一怔。数月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时鸿的消息。
  “时将军他……”
  “他很好,”宁鸾将账册递还给青露,声音温和,“他还在信中问起了你,说若有机会,想听你讲讲青霜的事。”
  青露沉默着接过账册,是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她愈发沉默寡言,连露出笑容都成了无上的奢侈。除却不穿那身深邃的黑袍,她的眉眼神情、行事作风,甚至是偶尔凝望远方的侧影,都俨然成了另一个青霜。
  闲来无事时,她开始喜欢独坐在院落的台阶上,抱着双膝,怔怔望着城外出神。那身影看似脆弱,却从不在宁鸾以外的人面前展露半分。
  宁鸾看着青露抱着账册,坐至一旁的凝重身影,心底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她们怀着同样的思念,却也有着同样的无可奈何。
  “阿鸾。”
  透过暖月阁半开的窗扇,宁鸾闻声望去。程慎之正踏着初发的玉兰嫩芽大步走来,眉宇间竟带着难得一见的笑意。
  第108章 此生不渝 春风悄然拂过,他……
  御花园中, 沿岸的柳枝探出新绿的嫩芽,胖成一团的红白锦鲤从水中探出头来,蹭过一块还未消融的残冰。
  程慎之与宁鸾并肩走在太液池畔。衣摆偶尔随着暖意的春风相触, 又在步履款款间悄然分开。
  “阿鸾, 你看那边。”
  程慎之忽然停下脚步, 指向不远处游曳而来的一双夜鹭。宁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唇边不自觉扬起浅笑:
  “春江水暖鸭先知, 看来冬天,真当是过去了。”
  程慎之的视线只在夜鹭身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便转向身边人的侧脸。见她发间沾了片去岁干枯的碎叶,便自然地伸手为她拿去。
  宁鸾感受到那靠近的暖意, 微微一怔,耳尖竟被蹭上薄红。
  程慎之将拈起的枯叶轻轻吹远,忽然低声开口,“你那边, 情况如何?”
  他引着宁鸾沿池缓步前行, 不知怎的, 竟也别过脸道:
  “今早上朝, 朝中诸臣又提起那些尚在郊外开荒的异族部众。他们虽看似定下心来,日日安分开垦荒田, 却始终群龙无首, 难让京州城百姓安心。”
  “就快了, ”宁鸾答得笃定, 下意识抬起微凉的手揉过发烫的耳尖, “现下已有领头的三个大部落愿意听命于我,剩余的两个异族部落,也早已心生动摇。异族部落归顺, 不过只是时日问题。”
  这些时日,二人一直在暗中布局。
  自冬日里那场骤起骤散的大战后,慕达莎身死,她所集结的异族部众顿时群龙无首,眼见着又要陷入内斗纷争。
  程慎之虽出兵镇压,却始终难以让这些本就散漫惯了的异族部落齐力同心。他们既不愿再回南部故土,也不愿彼此休战。长此以往,不仅军备物资耗费成倍增长,连京州城内的百姓也愈发惶恐不安。
  而这时,宁鸾提出让这些异族部落分散开来,在京州城外的荒地区域分散安置。他们仍可按部族聚居,朝廷则提供基本农具与粮种,供他们开垦荒地,定居于此。
  二人缓步走过太液池,穿过已被精心修剪的树丛,来到那架依旧有些简陋的秋千前。
  程慎之伸手拂去木板上的浮灰,宁鸾却忽然笑了。这里的秋千自程慎之登基后,日日有专人打理,哪需他此刻在这里大献殷勤。
  她轻巧提了提裙摆,坐上秋千,攥着有些粗糙的绳索,不自觉扬起笑意。
  程慎之下意识望向她沉静的脸庞,只觉得哪怕是这样细细的打量,除了那略微上挑的眉尾,依旧寻不出半分异族血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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