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没忍住笑了一声。
“对,我在骗你。”
“……”
一阵子不见,怎么被夏洛带偏了。
无语归无语,可能宋不周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连语气也多了讽刺意味:“学点心理还是管用的。”
红灯变绿,其他人快步擦肩而过,他也继续跟着导航的指示方向走。
“不周。”秦恒的声音忽然响起。
宋不周终于找到了方向,这是一条笔直的路,未来十分钟大概率不需要操心转向事宜。
见耳边迟迟没有下文,又随口问:“怎么?”
信号断断续续,但是他听清了这句话。
“青苔书店恢复如初,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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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再笔直的道也会出现十字路口,十分钟过后,google map贴心地给出三条选择方案,用时差不多,不存在真正的捷径,只看对哪条路两侧的风景更感兴趣。一边视野开阔,一边高楼林立,一边需要过桥,一边直通步行街。
宋不周本想一条路走到黑,但雨渐渐变大,看前面的路灯故障,光线堪忧,维修工人登梯爬高,金属碰撞与工具的摩擦时有发生,不太安全,他转身选择了右边的小道。彩色灯串可爱,露天座位上的人们聊得更欢,既然今天宜接电话,想到还有一位99+未接来电的朋友,欢脱的铃声正不断攀至副歌。
“你还知道回电话!”
对面是比铃声更震耳欲聋的电子乐bgm,人群嬉笑喧闹,不开视频也能看到霓虹灯和鸡尾酒,以及数不胜数的玻璃冰块清脆响声。
宋不周调低手机音量,压着嗓子:“夏、洛。”
“……”
“没喝,朋友新开的店,我就是来观摩学习,”夏洛盯着眼前的男男女女,越说越含糊,“不是,什么时候局势逆转的?那么多电话不接,连哄都不哄一下?有没有天理了啊。”
“又不是第一次不接电话。”
“之前是接触不良的座机,现在是顶配的手机,能一样吗?”
夏洛说完,朝面前的batender打了个招呼,拿起桌上的橘汁气泡水,推门而出,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和我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在哪?火锅局还吃不吃了?”
宋不周:“哥本哈根。”
夏洛点开世界地图,发现这真是一路向北去了。
“自己?”
“……”
“自己,”宋不周走在屋檐下,有些无奈,“有什么问题吗?”
夏洛弯着腰用薯条逗鸽子,垂着眼睛笑了一会儿:“当然没问题,古人云,人生就是一场单人旅行,在时间无声的流逝里,我们终将找到自己对抗虚无的办法。”
盛大的演讲结束,连鸽子的咕咕声都消失了,空气只剩静默。
“你不会在等我表扬你吧?”宋不周开始后悔打这通电话了,他抬头,发现已经能望见熟悉的红砖外墙,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不显山不露水地挂断电话。
“哎呀,见过世界的人果然灵了许多,都会和我打情骂俏了!”
“……”宋不周轻咳一声,“真正和你打情骂俏的那位最近怎么样。”
“还在查账。”
“查账?”
夏洛哈欠连天:“是啊,我们的旧账翻八百年都翻不完。”
越翻越看不到头,越翻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
谁又不是呢,宋不周在心里这样想,陈年旧账,任谁翻都会被上面不知道蕴含多少日月的尘土呛出眼泪。
“所以,宝贝,短视一点吧。”
夏洛还想继续输出最近从书里读到的观点,结果无意间瞟到花坛旁长椅上的两个人,话音就这么生硬地戛然而止了。
直到听筒对面的人察觉不对劲询问,他才说:“是韩冬派来的。”
夏洛换了个方向坐,又说:“那些人烦不烦啊,他们不知道自己跟在后面很明显吗?”
存在感极其强烈,简直明显到不能更明显了。
“真的。”宋不周转身,抬起眼皮,目视前方。
他盯着十步之外那猝不及防被抓包,使出浑身解数找掩体,结果越躲越显眼的人,轻轻叹气。
“真的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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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很大,我今晚能留宿吗?”
第33章 虚妄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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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落地窗前, 是哥本哈根的蓝调时刻,浸透安徒生笔下的童话色泽,又裹着新港运河的波光缓缓沉入靛色海底。
到底是北欧领地, 气温急转直下,从雨夹雪到暴雪只间隔不到半小时。
室内空调不时发出嗡鸣声,温水的气息与寒气交织, 玻璃上凝结出冰花, 貌似和青苔书店二楼壁纸上的雪花格外相似。宋不周怔住半天, 被自己这念家的想法逗笑了。
那么索性望向更远处, 装无事发生。
夜色深沉,海风裹挟着北海的咸腥,扑向纳维亚半岛。天然港湾曲折蜿蜒, 运河如棋盘纵横交错, 将城市切割成块。白帆船与玻璃钢游艇在水道上穿行,船尾拖出波纹,搅碎水中灯火,行过克里斯蒂安堡宫的厚重石墙, 靠近小美人鱼铜像的剪影。
宋不周整个人陷进沙发,视线掠过一众夜景, 最终停留在某位跟踪自己反被发现的人身上。
那人身姿挺阔, 瞳孔里的光明明灭灭, 却始终沉默, 一言不发。
多日不见, 这家伙怎么不如从前长嘴了?
冷风吹过, 雪花扑簌簌撞向玻璃。他往绒被里缩了缩,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窗边影子微微一动, 似乎被这细微的响动惊扰。
“我…”
哑巴终于开口了。
“我…”
哑巴变成结巴了。
“我…”
事不过三, 有点烦人。
“你一直在调查十三年前的事,我知道。”宋不周少见地打断,声音低沉却清晰。
他从沙发上起身,披上披肩,脚步轻缓,走到窗台前,双手随意搭在橡木扶手上,将目光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我睡得浅。”
有些寂静深夜中的电话,都能听到个八九不离十,这趟旅程,他们都没有真正放松享受。
两人并肩站了片刻,那人却忽然转身,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转瞬消失在房间的阴影里。
宋不周望着窗外,心中冒出不少疑惑,甚至还有点生气。
他们之间并没有实质性的矛盾,只是那些照片带来的冲击太大,愈合需要时间,这冰天雪地也加速了头脑清醒。怎么自己都想通了,这披着狼皮的金毛犬还在闹别扭?或许是因为“三十计划”即将完成,柳烬作为计划的旁观者,心情复杂也在情理之中,那么在尘埃落定之前主动安慰他未尝不可。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你想听,我现在就全都告诉你。”
柳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少年赤脚踩过厚实的地毯,指尖勾着一瓶未开的樱桃酒,酒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他走到宋不周身侧,姿态随意,与刚才的沉默判若两人。渐渐被夜色拉长的影子斜斜落在宋不周的背上。
这第二种可能就是……
宋不周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装可怜。”
“不这样,你会让我留宿吗?”柳烬递出酒杯,如愿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困惑,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放心,事情没有找到突破口,我是不会来的。”
温过的杯子在掌心传出阵阵暖意,宋不周低头打量标签上花体的丹麦语,这让他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冬天,在塞佛岛的那个夜晚。柳烬也是这样,把不确定的事情说得像早已成竹在胸。那晚,他们挤在码头边一个由集装箱改造的小饭馆里,喝着兑了柠檬汁的廉价鸡尾酒。柳烬指着对岸灯火通明的游轮,语气笃定:“放心,环游世界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结果第二天,他因为宿醉错过了轮渡,在书店二层睡到日暮西沉。经纪人为此气得几乎昏厥,电话里的咆哮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玻璃杯嗑到围栏,声音清脆,惊散远处塔楼尖顶上的鸽群。
“写那字条的人,在天涯海角上见到过方弃白。”柳烬开始步入正题,声音比烟雾还轻,像是怕再次惊扰什么。
他见宋不周没有开口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点动着台面:“他们在崖顶聊了二十分钟,最后方弃白说,‘今天的浪适合游泳。’”
窗外的雪在路灯下不停翻飞,缓缓坠落。柳烬抚过窗玻璃,冰花融化成水珠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是无声的泪痕。
“涨潮吞没了所有痕迹。”他继续说,“那个人在小镇上徘徊数月,直到看见你被这件事牵连得遍体鳞伤。”
听者无意识地揪住袖口,指尖微微发紧。
“字条是用图书馆的便签纸写的。”柳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封袋,袋子里装着一张泛黄的纸片,纸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不是你的错”。他低头看了一眼,“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和熙壤出版社的那些东西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