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跟现在没坐实一样。”佟虎嘀咕了一句,犹不死心,“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还能因为什么,那个副统领老子连见都没见过,明明昨天还不是他在守大门,今天咱们要进去了忽然换人,还听信一个太监的指派,一看就不是……”
钟昭忽然开口:“别说了。”
佟虎人虽然不太聪明,但好在还算听话,闻言一下子噤了声,倒是孙文州从钟昭的态度中察觉到几分不对,握拳道:“大人?”
“他会让我们进去,但大约会将我们分开,你们被其他人带走,他单独领着我离开。”钟昭已经猜出上面的人是谁,语速很快,“待会儿不要反抗,也不要多说话,别跟任何人起冲突。你们身上若是携带了暗器,马上放到马车上。”
进宫不能带兵器,佟虎记着这一点,什么都没拿,但除他和唐筝鸣外的其他人留着心眼,包括孙文州在内,或多或少都带了点。
听到这样的吩咐,他们虽诧异,但都没有一丝迟疑,迅速照做。
唐筝鸣看着众人从身上的各处地方,将各种各样的暗器拿出来,平白觉得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口水,看着钟昭:“大人……”
“那人是段正德,宫里的首领太监,陛下第一心腹。”钟昭解释了一句,在对方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缓缓开口,“还记得我将你派到宁王身边前,都说过什么吗?”
“您说,如果宁王安分守己,鲁端将军在西南立足后,就会将我送回去。”唐筝鸣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勉强按捺着,“但是如果宁王有动作,那或许我的前程,就不需要您费心了。”
钟昭颔首,低声道:“万民书就在你的身上吧,组织组织语言,将它用好,用稳了。”
唐筝鸣一愣,继而用力点头。
话音刚落,城墙上的禁军副统领跟旁边的老太监商议完毕,终于下了决定,对底下的守卫挥手:“开门,让钟大人他们进来。”
第172章 等候 钟大人,武靖侯在偏殿等您。
钟昭一行人进宫以后, 所发生的事情并未出乎他所料,很快便有人蜂拥而至,引走了以孙文州为首的一群士兵, 并且要搜他们的身, 只剩他和唐筝鸣一路往里走。
待走到距离皇帝寝宫不远处的时候, 一个小太监从廊下踱步而来,客客气气地对唐筝鸣道:“请这位公子稍等片刻,先随我来。”
此话一落,钟昭立刻便感觉到唐筝鸣朝自己看了过来,他回身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唐筝鸣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 对刚刚那给自己指路的小太监道了句:“多谢。”
“钟大人从汾州死里逃生,宫里本该有所表示。”目送唐筝鸣背影远去,段正德对钟昭摇了摇头, “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还得请大人海涵。”
“段公公这是哪里话?凡下官所有都是陛下赐予的,此番能够顺利回京,也多亏了陛下的护佑。”此时四下里除了照常值守在附近的御林军, 已经没有什么人, 钟昭熟练地往段正德手里塞钱, 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在您面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敢问陛下是否?”
剩下的话他及时打住,没有问出声来,有些事本身也无需说得太过明白, 段正德掂量着手里的银票,抬头朝对方笑了一下。
钟昭抿唇,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京城内外经历了好一阵鸡飞狗跳,谢衍的身世扑朔迷离,谢停非要江望渡亲自去接,才肯缴械投降的档口,皇帝醒了。
钟昭记得自己刚出京那会儿,谢衍刚监国,有意扶持自己人上位,宫里的首领太监名义上虽然还是段正德,实际上早已换人,亲近皇后的霍景都敢踩在他脸上。
而面对这种情况,段正德识相地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甚至连房间门都不怎么出,闲事一概不管,只专心照顾病重的老皇帝。
然后这位多年前就已经身患重病的帝王,在又一次性命垂危,濒临死亡的关头,奇迹般地在鬼门关处拐了个弯,重新睁开了眼睛。
钟昭缓缓呼出一口气:“敢问段公公,陛下是何时转醒的?”
“今早。”段正德没有瞒着他,却也不欲多说,躬身行礼,“皇城内外的情况不用我多说,钟大人想必也心知肚明,陛下的心思向来没有能人揣摩,我言尽于此。”
“公公言重了,您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钟昭将他扶起来后,也低头简单地回了个礼,就这样和后退几步,转身迈上了台阶。
在行至最高处,双手即将碰到门的那一刻,钟昭回头看了一眼,段正德正在给门口的护卫打手势,示意他们都警醒一些,该防着的人要防,不该听的话别听。
他一言不发地将身子转回去,再没有半分迟疑,拉开门走了进去。
——
皇帝安寝的地方,钟昭还是第一次来,上次离这里最近时,是西南战事的主帅人选迟迟没有定论,皇帝的精力撑不起去乾清宫议事,便要他们去偏殿等候。
比之上一次,这回他的身体显然还要更糟糕些,尽管人是醒了,却连去偏殿见大臣的力气都没有,躺在榻上便召了人来,
钟昭越过门槛一进屋,首先便闻见了一阵醉人的龙涎香,双目所及之处无不璀璨奢靡,随便取走一物都足够普通人家受用十年。
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拥有着无边的权力,轻易间便能定人生死,没有皇子不会为之目眩神迷。
“臣见过陛下。”在叫他进来之前,皇帝应该已经提前请过场,此时屋内只有钟昭和龙床上的皇帝两人,他未有一丝懈怠,在一个离对方不远不近的地方跪下,将这一礼行得格外严谨庄重。
“起来吧,边上给你留了座。”
上首的老人轻咳两声,钟昭听罢惊诧地抬起头,直到谢恩依言坐上去后,心中都仍有些不可思议。
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四,远远没到能在御前有座的年纪,特别是在这种他跟皇帝独处的时候,对方这种态度可谓不寻常到了极点。
不过越是如此,钟昭越是觉得这并非坏事,他感受着心脏处开始久违地狂跳,就像第一次面圣,被皇帝要求起草诏书时一样。
钟昭起身落座之后,屋内的气氛出现短暂的凝滞,他很快便意识到皇帝不会先开口,因此主动垂目问道:“臣此次进宫是因为汾州一起令人心惊的案子,这一身伤也皆因那事所起,但在宫门口便遇见了段公公,被他一路引到这里,不知道陛下召臣来所为何事?”
最近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太多,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离京之前皇帝是什么模样,只是眼下这位帝王的头发已经全然变得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一样深深地刻在脸上,每次呼吸发出来的声音都非常大,任谁都能看出皇帝的疲惫。
刚刚离得远时,钟昭还不觉得有什么,近前一点,轻易就能闻见一种类似腐烂的味道,正源源不断地从皇帝的身体上散发出来。
“爱卿这一路发生的事,朕已经略有耳闻,真是辛苦。”皇帝听罢缓慢地坐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钟昭的肩膀,那里有血渗出来,洇出一团红色的雾。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不明:“只是锦衣卫选人一向严苛无比,朕想知道,爱卿千辛万苦——还搭上徐文钥一条性命救出来的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朕派到汾州的队伍里的?”
“臣死罪,但请容臣详禀。”钟昭没有废话,利落地双膝触地,将头磕在地面上,“两年前,武靖侯在西南战场上遇刺两次,臣次次都在场,将刺客的行为看得分明;此贼在两国交战之际对我大梁主帅下毒手,其心堪称可诛,事后臣和孙将军一路押解他回京,刑部却始终未从此人那里寻得口供。”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清晰:“臣万不敢欺瞒陛下,关于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臣自己是有一些猜测的。”
其实何止钟昭,皇帝心里也有着一个模糊的影子,碍于没有证据,才没直接对谢停下手而已。
皇帝听着耳边铿锵有力的话,无端沉默良久,忽然没有任何温度地笑了笑:“朕当日没看错你,你这个人,还真是敢说。”
“臣蒙陛下恩信,若是在陛下面前都不说真话,岂非猪狗不如的畜生?”当日孟寒云承诺要帮他办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说过一定会做得干干净净,钟昭此刻却没有凭借这个在皇帝面前狡辩,而是认下了有意安插人去汾州的行径,“在臣陪同端王殿下外出巡盐时,察觉到那人已许久未有音讯传来,恐生变故,便先一步去了汾州。”
他将当时给晋王寄信,告诉对方自己猜测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而后又道:“当时臣手里尚未握有实证,没能阻止宁王带兵入京,此乃臣的失职,还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