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门熟路地找了处墙根蹲下,扒开枯草,几块看起来和墙体不和谐的砖头露了出来。
应该就是那个狗洞了。周传钰蹲过去帮忙。
后天垒上的砖块,没有砌进墙里,是可以拽出来的,但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还是得费一番功夫。怕惊动里面的人,不能拿脚踹,全得靠手去拉、去推。
“你手怎么了?”穆槐青突然拉住她的手——上面全是被枯枝划出的血道子。
“之后再说——这大小够人进去了。”
狗洞被扒出来了,她抽回手,把洞前的砖头捡起来往边上扔。
“我先过去。”穆槐青回神,钻了进去。
“拉我一把……”周传钰伸出手,借着她的劲往里蛄蛹。
二十八九岁的年纪,达成了钻狗洞这样的人生第一次。
“这洞小时候我和匡瑛经常钻,白天她奶奶在家门口和人唠嗑,让她待在家写作业,我就从这洞里钻进去找她,然后我俩再一起钻出来。”穆槐青猫着腰往前走,回忆道。
两人穿过天井,就不说话了,循着墙根一间一间往里悄悄看。
“厨房有动静。”周传钰拍拍她,指指右手方向,用气声说着。
穆槐青便往右轻轻挪动。
透过厨房灰蓝色的纱窗,两人看见这样一幕——
匡瑛抱着锅,就是周传钰曾看过的那个本该在电磁炉上的锅。她用手抓着里面焦黑枯糊的看不清形状的东西,往嘴里塞,低低的啜泣声混着咀嚼声,从牙缝钻出来。
确认她是安全的,两人收回脑袋,蹲在窗下,无声叹息。相视一眼,眼里都是说不出的复杂。
两人等在窗下,隔一段时间就探头看一眼,然后又缩回来,一眼不发。
匡瑛几乎一直待在厨房,期间出去过两次,紧接着厕所方向就传出撕心裂肺的呕吐声,而后继续回到厨房,继续抱着锅,继续吃。
屋子外面的寻找没有停过,一批人找累了,就换上另外一批,可是两人手机上传来的短信始终是说没有发现。
一个神志清醒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突然出走,刻意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踪迹,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她没想过回来——或是一心求死。
可无论哪种都太过可怕。
周传钰能推想到,作为孙女的匡瑛在看到字条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所以才这么无法接受。
匡瑛觉得,奶奶怕麻烦她才走的——她是罪魁祸首。
这一蹲就是两个多小时厨房里渐渐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
周传钰探头看看——匡瑛躺在厨房地板上,眼睛紧闭着,身旁放着那个锅。
要不是看见她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周传钰都要冲进去了。
她收回头,一屁股坐回地上,往左手边看看,穆槐青正直勾勾盯着天上。
突然厨房传出响动。脚步声,开关门声。
两人忙轻而迅速地探一点头出去,果然,匡瑛出门了。她们紧忙跟上,这次直接从天井进到屋里,果不其然,大门开着,匡瑛早已走了出去。
两人虚掩上门,往她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第30章 你是医生你救人啊!
途中匡瑛继续找着,路过的每一条巷子、死胡同,无论有多小,无论有多窄,她都不钻到底不死心,两人远远在后面,夜色里看着她固执的背影。
越到镇子边缘环境越是空旷,夜风刺着人的皮肤,“幸好匡瑛穿得不少,不然这么找一宿肯定要冻病。”周传钰看着前边喃喃道。
“你不也是,”穆槐青走近一步,伸手,把她身上不大合身的外套拉链拉上,“穿那么单。”
“啊——!”匡瑛的尖叫声传来。
两人什么都顾不上,用作快的速度往惊恐地摔倒在地的匡瑛那儿跑。
“什么东西!”匡瑛颤着手,指被掩藏在杨树防护林边的一团黑影。
“别怕、别怕。”连说两声,两人蹲下扶住她的肩膀。
周传钰顾不上细看匡瑛,她盯着淡黄发褐的草地里的那团黑影。今晚的月光并不十分明亮,加上防护林的阴影,并不能十分看清——匡瑛也许是摸到了什么。
“别怕,应该是什么动物,这个季节死在野外的动物很常见。”周传钰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便捡起一根粗树枝,往黑影走。
走到黑影边也没有停下,一直走过它几步,用树枝把那一团东西往树影外的光亮处推。
最好是废弃布料,周传钰想。
可是事实没能如她的愿——那是一具狗尸,微弱月光照得它身形更显崎岖,瘦骨嶙峋。
匡瑛看着这只狗,更加心悸,如周传钰所说,现在正是动物最容易死亡的季节。
一时间她对未知的恐惧达到顶峰,愤怒、自责、疲惫、疼痛……所有的情绪与知觉被瞬间压倒,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害怕,害怕再触碰到谁的尸体,害怕谁因为冬天死亡。她把头埋进手里,颤抖着的泣声从指缝间传出。
穆槐青揽过她,几乎是瞬间,她卸下了所有力气,放声哭了出来。
周传钰在树林里蹲下,捡了根树杈,开始挖坑。
一时间天地间只有匡瑛的哭声,和一只野狗死去后世界上最后为它发出的声音——它未来许多年的居所正在施工。
匡瑛注意到她的举动,抹了把脸,走来一起刨挖土坑,最后狗被放进去,土往上填,和着她的眼泪一起。
堆好这个小坟包,凌晨四点,两人把匡瑛送回了家,看着匡瑛房间里的灯熄灭,周传钰才稍稍放下心,临出门时嘱咐,“那我回去了,有事情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安全起见,穆槐青留在了匡瑛家。
两家是对门,只隔着一条马路。
周传钰卧室的灯一夜没关。
第二天起床,站到床边。匡瑛家的大门已经恢复到了虚掩的状态,显然,她们已经出门去找了。
给于竹去了个电话,她便也出门了。
她不太认识镇子边缘的路,便在镇子中心各个角落寻找。
不止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镇上的人格外多,而且到处都很嘈杂,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似乎是谁和谁打架了?
她没时间细听,只顺着路专心找,眼睛四处留意。
过了一个转角,前面路边围了一圈人。
这块虽说是居民区,但平时经过也没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过。
周传钰心下疑惑,往人堆里走。
突然,人群里有人朝着上空惊叫,而后所有人尖叫着四散开来,一瞬间,她耳边一阵风贴过来,眼睛被一只手捂住,瞬间一片漆黑,紧接一声重物砸地声“嘭!——嘭!”连续两声。
更惊恐地尖叫声响起。
周传钰拳头逐渐捏紧,脚被焊在原地,拳头越捏越紧,死死掐着手心——她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
“别看,别看……”熟悉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
穆槐青站在她面前,把气息混乱的她拥进怀里,一手捂着她的眼睛不让一点东西透过去,一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可她什么都听不真切,只凭着肌肉独自做出反应。
“我看看、我帮忙……”周传钰颠三倒四地说着。
“等等,”感觉到她想挣开自己的遮蔽,穆槐青收紧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捂得死死的。她深呼吸,回头看一眼,然后出声,“从四楼摔下来,一个脖子断了,一个胸口被肋骨戳开了,都断气了。”
周传钰不挣扎了,周围兵荒马乱,她突然静得可怕。
她拍拍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穆槐青犹豫几瞬,松开双手。
她讷讷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离两具横死的尸体两米远的地方,脑子木木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干什么。
不久前她还见过,其中一人在路上和她热情地打招呼,说自己给的药好用,伤口一点疤都没留,现在她沉默地躺在这里。
“妈妈——”喊声从两人坠下来的这栋楼楼道里传出,众人望过去,一个孩子飞跑下楼,最后一跤摔下来,连滚带爬不带停地从楼梯口爬起来,往血泊跑。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冯霁下楼就见,几分钟前还互相骂祸害王八蛋、生龙活虎互相捶打的两个人一起躺在了血泊里。
一时间,天旋地转,突然被人扶住,看见伸手的人,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那人的外衣,“救人啊!求求你救救他们啊!你是医生啊快去啊——”
小孩开始发狂似的捶打周传钰,手上身上,她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抱紧了小孩,不停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身上一轻——穆槐青提溜着衣领,把冯霁从她身边拉开。
“给你家亲戚打个电话。”穆槐青把手机递过去。
她把粘着鼻涕泪水和灰尘的脸撇开,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朝着周传钰,“求求你、求求你……”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周传钰看着尸体,周围的议论声逐渐集合成嗡鸣,暗红血泊也渐渐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