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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南都旧梦 > 第97章
  话没说完,李云归抬手就将酸桔子塞入了陆晚君嘴里。
  吃痛的叫声,立刻被咳嗽取代,见陆晚君咳得红了脸,李云归这才罢休,伸手为她顺气,“你是不是又在扮猪吃老虎?哪里就有这样酸了。”
  “我……”
  “我看她就是扮猪吃老虎,这桔子我尝了,不酸。”不等陆晚君辩解,周云裳一锤定音。
  “妈。”陆晚君无奈,见亲妈不为所动,只好可怜巴巴看向李云归,“酸,是真的酸。”
  眼见陆晚君可怜兮兮的样子,李云归早就不忍心罚她了,只好白了她一眼,却是不再拿桔子喂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却终是有别离的一天。
  这日,李云归从报社回家,带来了前线的消息。
  国府发布总撤退令,辰海守军全线败退。
  “……南都乃国际观瞻所系,又是总理陵墓之所在,绝不能不战而退,拱手让敌……南都孤城,已不能守,却,不能不守,对上,对下,对国,对民,殊难为怀也。”
  李云归将国府会议上的所见所闻告知大家,李公馆客厅中鸦雀无声,周云裳与彭书禹看向低头不语的陆晚君,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我看……”良久以后,李成铭打破了沉默,沉声道:“我看用不了多久,江上的船就不能走了,大家准备准备,就这两日,咱们去庆州。君君也一同……”
  “伯父。”陆晚君抬起头,李成铭看向她,两人对视片刻,李成铭红了眼,摇着头,“罢了,你们……自己定!”
  说完,他站起身朝书房走去。
  国府的意思很明显,南都不能不战而退,可辰海会战之后,主力打残,南都已成死地,所谓守,不过又是用人命填一场名和秀罢了。
  看着陆晚君眼中的沉寂,李云归心中突然燃起一团火来,她甚至想要走上前去,给那个顽固不化之人一个巴掌,想要去将她打醒。
  放弃吧,他们都放弃了,必死之局为何坚守。
  可是,李云归终究没有这样做,若是几个月前,她定会不由分说,强拉陆晚君去庆州。
  但这几个月,她穿梭战场,见过多少忠魂埋骨他乡,这么些年了,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总有退无可退的那一天吧。
  是以,她明白陆晚君的选择,是以,她沉默,她愤怒,她悲伤,却,无可奈何。
  第100章
  归队的那天,南都又下雨了,戎马之人没有什么行礼可以带入队伍,于是,周云裳给陆晚君求了平安符缝在了贴身的衣兜里,彭书禹将陪伴自己多年的佛珠一圈一圈系在了陆晚君的手里。
  “去吧。”
  彭书禹语气微微有些颤抖,话音刚落,周云裳已经哭了出来,不敢再看陆晚君一眼,周云裳转身奔上了楼。
  李云归站在门口,伸手细细地将陆晚君的衣襟理了又理,抚平每一道细微的褶皱。
  陆晚君沉默着给长辈们鞠了一躬。
  “母亲,伯父,妈,你们保重。”
  说完这句话,她一头扎进了雨中,几乎在她踏入雨帘的同一瞬,头顶的雨丝骤然停了,并不是雨停了,是李云归撑开了手中的伞,一步不落地跟了上来,稳稳地将那方小小的晴空,温柔的罩在她头上。
  两人便这样并肩走进了迷蒙的雨幕里。
  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辆满载物资的军车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泥水。路边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落锁,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曾经繁华的夫子庙,如今只剩下萧瑟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防空警报。
  这样的雨里,李云归突然瞥到了那家她曾经朝陆晚君控诉过的“川味小馆”,那小馆已经关门歇业,不知是不是被陆晚君那些“复仇”传单闹的。想起这些,李云归不自觉的朝陆晚君看去,却正对上她同样看过来的眼睛。
  两人想起往事,相视一笑,伞下交握的手更加紧了紧。
  继续前行,路过琴槐河畔。
  河水在雨中泛起层层涟漪,那曾经画舫如云、笙歌彻夜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只孤零零的乌篷船。
  通往营地的最后一段路,是条长长的青石板巷,平日里喧闹,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雨点敲击石板和伞面的声音,单调,绵密。
  谁也没有先开口。这沉默并不尴尬,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所有未说出口的话,所有汹涌的情感,都化作了这漫天冰凉的雨,将她们温柔又残酷地包裹,隔绝。
  终于,能看到营地门口模糊的轮廓和哨兵的身影了。
  李云归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晚君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面对着李云归。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她鞋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深深的看向自己的爱人,眼中的眷恋近乎悲怆。
  “从家里你们这驻地,要穿过三条长街,绕过半个秦淮河。原先我总觉得太远了,今日这般走过才知道,原来并不远。”
  李云归率先打破沉默,想要说些轻松的话题作为告别,可开了口却又是别样的滋味。
  太短了,陆晚君在心中叫嚣着,她看着李云归唇边的笑容,心如刀绞,她不敢张嘴回答,生怕一张嘴,就会露出太多思念。若是这样,爱人往后的日子便更难了。
  可是,离别在即,她又无法什么也不说,若无一言相对,这死别,叫人如何承受呢?
  她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李云归被雨打湿的鬓发,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究只是轻轻握住了李云归撑着伞的那只手,将她微微倾斜的伞柄,缓缓推正。
  “伞,”陆晚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要撑好,莫要着凉。”
  她将李云归的手和伞柄一同握紧,感受着那纤细手指传来的微凉和轻颤,她的目光,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过李云归的脸颊,像是要将这轮廓刻进骨血里,带到来世去相认。
  然后,陆晚君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就……送到这里吧。”
  “姐姐。”
  生怕陆晚君就此转身,生怕再无相见,即便是用尽全力克制,这一刻,李云归还是出声叫住了陆晚君。
  “我在。”
  “姐姐。”李云归又叫了一声。
  “我在。”陆晚君温柔的不厌其烦的答着。
  “活着,活着回来,好不好?”
  泪水不断从脸上滑落,李云归近乎哀求的看向陆晚君,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陆晚君伸手轻轻擦拭着李云归的泪水,可那泪,好似怎么也擦不完。
  “活着回来,好吗?”
  “……”
  陆晚君颤抖起来,却无论如何不敢答应一个好字,她不想食言……
  爱人的心,李云归怎会不知,若自己此刻心如刀绞,那么眼前这个克制的傻子,一定比自己更痛十倍。
  念及此处,李云归擦了擦眼泪,努力的挤出一个笑来,若这是最后一眼,必要让她放心。
  “姐姐。”
  “我在。”
  陆晚君的声音有些哽咽,李云归伸手抚上头她的脸庞,而后在她唇边印上一吻,“此去,万望珍重。”
  “好。”
  陆晚君点了点头,她定会保重再三,再三保重。
  慢慢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李云归站在原地,冰凉的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一滴,又一滴。
  她始终没有动,直到营门缓缓合拢的沉重声响穿透雨幕传来,才极轻、极轻地闭了闭眼。
  突如其来的雨下了一整天,第二日天不亮,教导总队的驻地就空了,战火之中,连悲伤都只能是短暂的。
  随着南都前的阵地接连失守,局势危机,不少南都高官已经提前离开,其中也有屈依萱一家,李成铭安排好船只,在第三日带领李云归,周云裳,彭书禹等人到达码头,检票登船。
  虽然李成铭安排了单独的船舱,可是得知南都有变,得知南都即将沦陷,无数难民像发了疯一样涌向码头,企图强行登船。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成一片,将整个江岸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跟紧了!别散开!”
  李成铭虽然年迈,却依旧拿出了当年闯荡江湖的狠劲儿,奋力在前开路。李云归则死死护住身后的周云裳和彭书禹,在人潮中艰难挪动。
  “让一让!我们有票!快让一让!”
  好不容易挤到检票口附近,汽笛声却已经催命般地响起。
  “呜————”
  那长长的鸣笛声,听在众人耳中,不像是起航的号角,倒像是绝望的哀鸣。
  “快点快点!要开船了!停止检票!”
  检票员满头大汗地吼着,试图强行关闭铁闸门。听到这个消息,没有票的人群彻底疯了,像海啸一样向前涌去。
  好几次,李云归险些被失控的人流冲倒,幸好被身后的周云裳死死抓住才没被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