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好的?
这世界上这么多人,她怎么就爱上了坏心肠的他?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你亏了。”
轻飘飘的语气带出沉重的颓丧。
他和纪浔也在这方面其实很像,只是后者的更偏向于恨不得全世界给自己陪葬的疯魔感,至于他,则更接近于不把现世放在眼里的轻狂、阴鸷,像今天这般自厌,倒是闻所未闻。
纪时愿听出这三个字的潜台词,心脏揪得更厉害了,“我知道你权衡利弊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短期内很难纠正过来,但不论多少遍,我都想跟你说,感情不是能放在天平上称量的物件,用‘盈亏’概括不合适,所以就不存在‘值不值当’的说法,更贴切的是,要看双方愿不愿意。”
“沈确,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所以我愿意接纳你身上的一切缺点和问题,陪你慢慢改正——就像你现在为了挽留我,愿意把心里所有溃烂的创口袒露给我看一样。”
“说实话,我其实挺没有自信的,我一直在担心,就算我把话说到不能再明白的地步,你还是会选择逃避,不肯直面问题,到那时候,我们之间就真的毫无转圜余地了。”
事实上,沈确的勇气没有那么多,在来川西前,他经历过一段非常漫长的心理斗争,甚至去找了他最不想面对的沈玄津。
这也是他第一次直白地质问沈玄津,当初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把他丢到纪家不管不顾。
分不清是悔恨还是羞愧的成分更多,沈玄津憔悴的脸很快被阴影覆盖上,令人动容,但当下的沈确只觉讽刺。
沈玄津用的理由很老套,是电视剧里经常会出现的对白:“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尤其在你长大后,当你的眉眼变得和她越来越像,我会经常性陷入她还没有离开的幻想中,一醒来,就会更加痛苦。”
“我不是为了把你丢下才离开,选择四处游荡,而是也只是为了逃避痛苦。”
“以前我只顾着让自己好受,忽视了你的情感诉求,在这一点上,我承认我不配当你的父亲,等到我想补救的时候,我发现我和你之间的隔阂已经深到无法逾越,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你,更甚至不敢去看你的眼睛。”
许久沈确问:“想要补救就是你回到北城的原因?”
沈玄津点头又摇头,“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母亲在世时反复提到过一款青白玉松鹤纹笔筒,为了满足她的遗愿,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只是一直没有结果。就在今年年初,我第一次翻开她给我写的信,或者说是遗书,她在信里也提到了这笔筒,但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之所以想要得到它,是为了送给我当作那一年的生日礼物……”
他眼眶里有热泪在翻滚,“你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可我一点都不懂她,从始至终,自私自利的那个人只有我。”
沈确说不出安慰开导的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沈玄津整理好情绪,深吸一口气,看向沈确的脸,转头又避开,循环多次,才敢对上他的双眸,叫的也是他现在的名字:“沈确,这世界上很难有两全的东西,就像当初你和你母亲只能存活一个。现在我只希望你别走我的老路,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更别用逃避的态度去面对可能会让自己和对方都受伤的事。”
沈确猛然一怔。
像他们这样身份的,天生擅长粉饰太平,好比在生意场上,哪怕和竞争对手斗得面红耳赤,也不会撕破脸,决出胜负后,握手言欢。
时间一久,习惯根深蒂固,逐渐衍生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会百般逃避着对她的感情,后来又让“各取所需”四个字成为了他们这段婚姻的最佳掩饰。
……
房间安静下来,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沈确还听到自己越发躁动的心跳声,打鼓似的,震耳欲聋。
“来的路上,我做了最后一次权衡。”
他嗓音迟疑了下,还是选择和盘托出,“我想象了下在这件事情上逃避到底,和敞开心跟你好好沟通一回,哪个带来的损失更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是什么?”纪时愿急不可耐地追问。
“是我不能失去你。”
话题又绕了回去,“我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很多,唯独感情匮乏得可怜,我只能欺骗自己就算不被人爱着,我也能活得很好,但是小五,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我想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不能没有你。”
他握住她的手,就像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舍不得松开,半会说:“小五,你……能不能继续爱我?”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眼底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纪时愿心脏快要跳出喉咙,面对如此沉重的感情,她重重点了点头,“你还有其他什么想说的话,一起说了吧。”
沉默了会,沈确坦诚道:“前段时间,我调查过周自珩。”
说起周自珩,纪时愿也来气,“你不用查他,我都知道他是什么德性了,当然你更不用嫉妒他,他身上没有一点值得你去嫉妒的。”
沈确稍顿后忽然笑起来,又过了几秒问:“你想不想听调查结果?”
八卦不听白不听,她点头,“想。”
“留学期间,他有一个绰号叫‘论文机器’,不过他不只给自己写论文,还帮别人写,每一份都明码标价。”
“老爷子给他的资助款不够他花?”
“谁会嫌钱多?”沈确淡声说,“这世界上有人愿意贩卖美貌,自然就会有人贩卖智慧。”
不好说是周自珩有底线,还是想守着清白身子回国坑纪时愿,在国外的五年里,他这小白脸都没靠出卖自己身体为自己博得通过上流社会的捷径。
纪时愿不置可否,等了半分钟,没等来沈确的后续,“这就没了?”
有些失望,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毁灭三观的事。
“他的事是没了,但我对
他的态度还没给出。”
纪时愿兴趣回来些,洗耳恭听。
沈确面无表情地说:“我希望他改名叫周自刎。”
纪时愿一愣,破涕为笑。
再度紧张的气氛随着这个话题的结束轻松不少,心照不宣的几秒对视后,沈确如释重负的气息没来得及呼出,先听见纪时愿说:“离婚冷静期的倒计时会继续进行,毕竟不到最后一天难说结局,不过——”
她拖着调故弄玄虚,停顿足足十秒才接上,“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恢复到之前的相处状态,说得再明确些,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参加聚会,也可以待在同一个房间睡觉。”
后半句话解读下来其实还有一层意思:离婚冷静期已经名存实亡。
“那要是我想亲你、抱你了怎么办?”
纪时愿还没掰扯完,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嗓子眼直接被卡住,愣愣抬眸,沈确眼睛里还蒙着一层雾气,看着纯真又无害。
轻颤的鼻息碰撞纠缠在一起,带来让人理智尽失的蛊惑性,他终于没忍住贴上她的唇。
纪时愿没躲,任由对方用濡湿顿唇舌侵袭她的肌肤。
默许的姿态,让他像接收到鼓舞信号一般,吻得更急更凶了。
她想回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的,体会到的感觉除了痒,就是麻。
一面有些无语:他生这么高挺的鼻梁,是为了在她脸上乱磨乱蹭的吗?
让人难以招架的快感涌上的那一刻,她听见他覆在她耳边轻声说:“小五,带我去你的世界生活。”
-
一直到清晨,沈确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六个小时后醒来,发现身侧床位空空荡荡,比酒醒后的那个上午刚强烈的恐慌涌了上来。
纪时愿一进房间,就有一道影子跌跌撞撞地朝她扑来,她下意识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他。
一米八八的大男人窝在一米六五的女人身上,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纪时愿一脸懵,眨眨眼睛,“你怎么了?”
沈确在她柔软的颈侧刮蹭两下,嗓音暗哑,“我以为你又丢下我了。”
“……”
“我出门给你买东西去了。”
纪时愿从兜里掏出去商场买的新腕带,亮给他看,“以后出门的时候,你把它戴上,但要是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你就得把它摘下。”
一语双关。
沈确听懂了,应了声好,却没松开她。
纪时愿手指戳戳他肩膀,“腿麻了。”
见他毫无反应,她抬高音量,“我说我腿麻了,腰也酸,你赶紧松开!”
沈确宛若百岁老人附体,动作异常迟缓,单单撤回手臂就花了近两分钟时间。
午饭是在酒店餐厅吃的,途中纪时愿想起没告诉他的事,“今天下午我要去见个朋友,你一个人待在酒店吧。”
这也是她这趟来川西最重要的行程。
沈确眼睛习惯性地一斜,对上她眯眼的反应后,锐利的眼风霎时消失得杳无痕迹,违心道:“难得来川西一趟,是该见见老朋友……我顺嘴多问一句,这朋友是周自珩那类的,还是陆纯熙那类?”
纪时愿皮笑肉不笑地回:“女的。”
“性取向呢?”
“……”
这番对话似曾相识,纪时愿认真回想了下,发现自己问过差不多的问题,也算风水轮流转了。
“我初中那会交的朋友,初三她跟爸妈搬到南方生活了,我俩就再也没见过面,今年五月来的川西,昨天我刚和她联系上,约好了一起见面。”
沈确对这人还有印象,“就是你之前转五趟公交要去见的人?”
“就是她。”
“我要跟你一起去。”
纪时愿顿了顿,给他打预防针,“我跟她有很多话题要聊,全是你不能听的,到时候你就得一个人待着,先说好,可能会很无聊。”
沈确眼神还黏在她身上,“无所谓,能远远看着你就够了。”
虽然是真心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格外露骨、别扭、矫情。
纪时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没忍住搓了搓手臂,片刻双手摁住他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你晃晃你脑袋,看能不能听见水声。”
沈确听出来了,这是在拐个弯骂他脑子进水了。
不待他回答,纪时愿踮起脚尖,拿自己额头与他的相贴,嘴里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
沈确勉强听清:“佛祖在上,请助他还原出厂毒舌设置!不,还是还原一半吧!太彻底的话,我可能又想揍他了!”
“……”
-
许念现在正在一所公立小学当语文老师,学校地址很偏,开了很长一段山路,才能看见在高空飘扬的五星红旗。
纪时愿到那时,许念刚下课不久。
两个人有整整八年没见过面,但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拥抱后,许念才注意到陪纪时愿一起来的男人。
她眼珠子疯狂打转,差点转出火星,很努力才摁下心里的好奇,一寻到只有她和纪时愿两个人待在一起的空档,就问:“一起来的是你男朋友?”
除非重要场合,纪时愿出门很少会佩戴婚戒,关于自己结婚的消息,除了圈子里的人外,也没透露给其他人,这会被许念误解也在情理之中。
纪时愿摇摇头,“领了证的老公。”
许念露出比薛今禾听到这事后还要诧异的神情,“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