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愉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其实早已经将后来的数十步路想好了。
但是她如今不能一股脑把钱砸进南阳这个马场里,她还需要钱做别的事情,只能待南阳牧场过个三四年第一批马儿养出来了让她先回点血,然后再走下一步。
不过,若是接下来这几年生意好做,能大赚几笔,她计划中的某几项提前做也不是不行。
贺岁愉如今的瓷器铺子几乎已经开遍了大江南北,每年进项不知凡几。
贺岁愉之前在洛阳让人着手组建贸易中心时,顺便在洛阳挑了一块地方准备建书院,她在南阳的这几个月,那边书院应该已经建了一小部分了。
她还得去洛阳看看书院修建的情况如何。
等她再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经是年关跟前了。
忙碌起来日子就过得格外快,一眨眼一年就结束了。
大宋刚立国,建隆元年的科举一共录了十九人,头一年人心浮动,为了尽可能避免过多的阻力贺岁愉没提这糊名这件事,但是第二年她必须得跟赵九重提一下这件事。
如果第二年不能搞的话,第三年也必须得把糊名制落实下去,不然任由权贵子弟上来到时候朝中又都是结成一片大网,谁跟谁都沾点儿亲戚关系不说,还堵死了下层的上升通道。
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所以科举还不像后来那样每三年才办一次,如今的科举每年都要办一次。
若要真心实意办科举,那么就必须糊名制。
赵九重平李筠之乱大胜而归,李筠兵败自焚,他的长子李守军开城门投降了,赵九重封李守节任单州团练使,将其调离了潞州,避免李筠那些漏网之鱼的旧部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赵九重五月出发平叛,七月便已经班师回朝,但九月时,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又反了,于是他再次亲征,十一月时才回来。
不过还是比贺岁愉回来得早上一些日子。
贺岁愉回来那日,开封府的街道已经挂上了各色各样的花灯,家家户户门口挂着桃符,门窗上贴着年画,煞是喜庆。
她如今不必亲自带着他们拉货回来,所以往返大多都是坐马车,比之前坐牛车快多了。
马车进了皇宫,贺岁愉掀开帘子,远远便看见一个人从宫道上跑过来,个头不高,像个小孩的身形。
“停——”她出声道。
待马车停下,贺岁愉就跳下了马车。
她朝那个身影喊:“路上结了冰,慢点跑!”
那小孩却什么也听不见似的,也许是太激动太兴奋了,速度一点儿没降下来不说,反倒比之前跑的还快,很快就跑到了她面前。
他扑进贺岁愉怀里,“娘,你终于回来了!”
赵徳昭如今已经九岁了,他个头蹿得快,只比贺岁愉矮一个头,自然不会轻到哪里去,猛地朝贺岁愉扑过来。
贺岁愉受到冲击,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地面结了冰很滑,贺岁愉差点儿连带着赵徳昭一起向后倒下去。
幸好关键时刻有人从身后扶了她一把,这才让母子俩幸免于难。
贺岁愉回过头来,是赵九重。
她惊讶极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神出鬼没的?”
赵九重笑,“就刚刚你与阿昭说话的时候。”
那边的侍从请赵九重还有贺岁愉上马车,赵九重看向贺岁愉,贺岁愉捂着赵德昭冻得通红的小手,“也没多远,走回去吧。”
赵九重:“好。”
赵德昭难得和母亲相处,还被贺岁愉拉着手,更是欣喜,巴不得贺岁愉能牵着他走回去。
在漫长笔直的宫道上,赵德昭左手被赵九重拉着,右手被贺岁愉握在手里,他兴冲冲地向贺岁愉说着老师今日还夸他的字有进步。
又开始下雪了,纯洁的雪花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贺岁愉转头却发现赵九重不知看了她多久了。
她忽而想起一句话,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注1]
她笑了笑,赵九重也露出微笑。
***
建隆二年初,
开封府尹王朴去世,开封府尹的位置空了下来。
开封府尹掌握着京畿军权,手中权柄甚重。
五代以来,开封府尹这个位置都是交由亲王,并且大多都交给了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这几乎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事情。
赵九重不得不慎重与臣子们商讨这开封府尹让谁来做。
赵德昭今年才九岁,肯定不能给他,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选,晋王赵光义。
在赵九重做了皇帝以后,为了避讳,赵匡义改名赵光义,赵匡美改名赵光美。
赵九重今日在崇德殿召见亲信大臣商议开封府尹继任之事,大臣们大体上的意见还是让晋王赵光义担任此职。
众人正商讨时,内侍进来通传:“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贺岁愉除了去年从飞龙院和太仆寺要了两个小吏去南阳买了块地建养马场以外,对朝廷政事参与甚少,所以赵九重对于贺岁愉选择这个时候来找他很是惊讶。
几个大臣听见皇后来了,亦是神色各异。
大家心里都清楚,今日这开封府尹一职的商讨和将来继承人的关联,皇后选择这个时候来,目的几乎不言而喻。
贺岁愉有话要单独与赵九重说,便让内侍引着几位大臣们去偏殿喝杯热茶歇息片刻。
大臣们出去了,殿门关上了。
一时间,室内只有贺岁愉和赵九重二人。
赵九重看着贺岁愉没什么表情的脸色,心头隐隐涌上一些不妙之感。
赵九重眉心一跳,“愉娘,你怎的突然过来了?”
贺岁愉压根没准备卖关子,径直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要让晋王做
开封府尹?”
赵九重手一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明明已经差不多快要确定的事情,但是在贺岁愉问他的这一刻,他怎么就莫名心虚起来了。
贺岁愉直接表明了他自己的态度:“我不同意。”
赵九重劝说:“愉娘,如今时局不稳,阿昭年岁尚小,阿义是最合适的人选。”
贺岁愉:“那你是准备将来把你这个位置也转给他咯?”
赵九重一顿,“将来的事……如今谈论起来还为时过早。”
“为时过早?”贺岁愉冷笑一声,“你今天把他送上这个位置,将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决定了。”
赵九重惊诧地抬头看她,“愉娘此话何意?阿义不是那种人。”
“他今日既然能助你篡位,将来他也能自己篡位。”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贺岁愉敢如此直言不讳,毫不避忌提及篡位之事。
贺岁愉语气平静:“我不知道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晋王是有野心的人。”
“你不会不清楚,权力是能够腐蚀人性的吧?你今日与他感情甚笃,来日未必不会生出嫌隙。”
“你若是执意让他做开封府尹,那么,我还是我之前那句话,让阿昭改姓跟我姓贺,以后和你赵家再不沾半分关系。”
“愉娘!”赵九重语气重了些。
他的语气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有耐心,反而隐隐含着一些让贺岁愉适可而止的呵斥意味。
贺岁愉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不悦,又或是感受到了,但是反而变得更加尖锐和寸步不让了。
她的语气冷冷的:“这是你曾经立誓答应我的,你要反悔?”
赵九重:“那时你在病床上……”
贺岁愉打断,质问:“我在病床上,你答应我的事情就可以不作数了?”
赵九重深呼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我曾经立誓答应的是将来我若要传位于阿义,那么就会给阿昭改姓。”
贺岁愉:“可如今这不是你传位的第一步?这不是在给继承人铺路?”
赵九重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呵斥道:“愉娘,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从不无理取闹,”贺岁愉语气坚决。
听见贺岁愉冷瑟的声调,赵九重心中怒火翻腾不止,声量拔高了一些,“你何必如此逼我?我当然也想给阿昭,可是他一个九岁稚子能做什么?将来的事情,你又何必这么早就下了定论,你非要如此逼我?”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权力你一旦给出去了,就收不回来,到时候晋王一党在开封府坐大,就算你有心给阿昭,也不过是给阿昭招去杀身之祸,到时候别说让阿昭跟他争了,就连你也左右不了他。”
赵九重当即否定:“阿昭是他的侄子,他不可能那么对他。”
贺岁愉又笑了,“赵九重,你未免把你这个弟弟想得太过仁义。”
赵九重沉默了,“那你难不成非要逼我把这个位置给阿昭?”
“我还不至于这么荒唐,”贺岁愉道,“你可以选个信得过的文臣,或者……谁说一定要有人做开封府尹?”
赵九重忍着怒气,看看贺岁愉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开封府尹的位置不能一直空着,京畿诸事都需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