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使告辞后,老帝师本欲逼问那仙果园的园长谁给她送的礼、她又是怎么想到要转赠给大神使的,可那园长借口离开后便再也没出现,老帝师派人去找她,望着昏黄一片的天,总觉得心里压了块石头,沉甸甸,有哪里不对劲。
后来他偏头一看,帝君与储君都身着华服,安静坐在位子上,心里的不安稍稍降了些。
他手里有这两位银发皇族,乖巧,懂事,不违逆,就算去不了天上天,牢牢把控着皇族一脉,也能保他在神界万年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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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越冥被园长带着,堵在了大神使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所有大神使都不喜欢人送,忌讳别人盯着他们回天上天,这次来的这位也不例外。
被一阵可怖的威压逼着跪下时,沈越冥还没看清这大神使的面容,只看见一个侧脸。
“李清珩。”他喊。
大神使脚步一顿,没回头,只轻嗤道:“毛头小将,大胆,无礼。”
沈越冥扯了扯唇,不想再喊第二声。
园长见状朗声道:“请大神使回头,帝君有所求,事关神界未来,走投无路,不得已托公子半路拦您!”
“公子?”大神使语气淡淡,“哪家公,谁家子?”
“……”
园长就差给沈越冥磕一个了,死命用胳膊肘撞他手臂。
沈越冥憋了半晌,憋出声,“爹。”
大神使冷呵,“声如蚊蚋。”
“爹!”
他这声差点把嗓子喊破,大神使这才回头,大发慈悲回:“嗯。”
“……”
李清珩在他三岁时就离开家了,他本来就跟爹不熟,只记得装货一个,经常惹娘生气。
可现在不是甩脸的时候,威压一解,他立马凑上前,先表达相思之情,再好话说尽地请爹帮忙。
明明他见娘时还闹了通脾气。
听完他的请求,李清珩眯眼,“不是小事。”
“是啊,不然也不找你,帝君知道你有本事,让我来求——他们确实走投无路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惦记的我,我连飞升都是他安排好的。”
“我考虑一下。”
这就是能办的意思,只是他要摆谱。
沈越冥需要他立刻就答应,眯起眼想了会儿,准备激他一下,跟他聊起前段时间见到了娘。
“她现在混得可好了,执掌地府二十万鬼兵——全地府就只有二十万,以后还会更多。”
李清珩果真上钩,瞥他一眼,“二十万?”
沈越冥面不改色,“是啊。”
“不愧是娘,混得又好,又顾家,落仙洲近来面临一些危险,我请娘去坐镇,她二话不说带兵回家,把整个洲岛给我护得严严实实。”
“幸好是没出事,真出事了我也不怕,我娘和她的二十万大军往那儿一杵,何等伟岸靠谱。”
他重复:“不愧是娘。”
李清珩垂眸思索片刻,淡笑一声,“你的事,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能办。”
沈越冥:“不愧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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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的天象向来由四殿下段月着手设计,今日她似乎心情不错,黄昏时分,在天际用绯、白、金的颜料画了只伸展双翼的巨大神鸟,一看就是照着帝君的模样设计,贵气天成,金眸熠熠,浓艳的绯色尾羽几乎与晚霞融为一体。
老帝师负手立在观景台上远眺,站得太高,风将他的灰发向后吹拂。
“帝师大人。”
黎舒飞上观景台,落到他身旁。
老帝师望着天际的神鸟,余光是黎舒绯白的翅羽,那是皇族独有的纯白羽毛。
“帝君,近万年了,你该唤我一声老师。”
“在我心里,老师只有他。”
老帝师寒笑着睨他,“一条废蛟,你倒痴情,我每隔千年让你见一面,你便甘愿屈服,怕是整个神界都不知,尊贵的帝君只是我脚边的一条狗。”
黎舒望着下方的建筑,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攥紧。
“每次见他,我都心如刀割,你钉牢他的手,剜瞎他的眼,割掉他的舌,挑断他的筋,每将他转移一个地方,都不忘摆上你的雕塑,让他长跪。”
“一万年了,你没有一刻停止嫉妒他,嫉妒他的文采,品性,名气,嫉妒他以凡兽之躯升到万人之上与你比肩,衬得你这只出身高贵的神鸟后裔一无是处——”
“黎舒,”老帝师出言打断他,目光沉沉望向天边绯白的神鸟,“老四自小执掌天象,没吃过苦,你觉得送到哪儿磨炼一番合适?”
黎舒勾了勾唇,“看,你又嫉妒了,阿清在神界的天上画我而不画你,提醒了你非皇族,一辈子生不出不掺杂质的白羽。”
他声音骤然放冷,“她是流着皇血的四殿下,你敢把她送到哪儿?”
老帝师微微皱眉,怪异地看向他。
换作以往,帝君早跪在他脚边哀求,求他饶过自己的孩子,再化回原身甘愿匍匐,让他的鞋底将那一身纯白的羽毛踩成灰色。
就像他当初为保老九的命那样,低入尘埃。
他总能被求得满意,宠一宠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学生。
无论如何,绝不该是这样强硬的姿态。
“黎舒,注意你的态度。”他沉声提醒。
又忽而皱眉,询问:“你为何还不收起翅膀?”
战斗中,神鸟的双翅是致命的利器。
锋利壮硕的双翅一寸寸伸展开,翅羽泛起金光,黎舒向他露出一个冷冽的笑,“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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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夫君,一百岁大战万年老鸟,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排面,这以后能吹一辈子……胖胖,我们也要努力了!”
“啾!”
沈越冥捧着小胖鸟,坐在檐下赏神界的晚霞盛景。
空中共有四只鸟。
一只在四姐妙笔勾勒的神鸟栖霞图上,另外三只在战斗。
巨大的白鸟与灰鸟纠缠对抗,招招狠辣,凌无朝小小一只,扑扇着翅膀飞在两只大神鸟旁边,寻找机会狠啄那老灰鸟的羽毛,啄完就跑,躲到大白鸟背后。
整个神界,能和老帝师一战的唯有帝君,有权利弑神的,也只有他。
那晚,沈越冥问黎舒为何不自己杀,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老帝师手里。
黎舒缓声跟他们讲了藏在心底的事。
黑蛟被行刑那天,少年帝君跟了去,他被按在地上亲眼看着黑蛟与即将破壳的蛟蛋一起被送上斩神台,撕心裂肺的呼喊惊扰了老帝师,他下意识回头,对上帝君充满浓烈恨意的双眸。
帝君嘶哑着声音说:“我一生都不会放过你。”
一只小鸟羽翼未丰的威胁没什么力度,可他终有羽翼丰满的一天,老帝师想维持在神界千秋万载的风光,就不能有这个隐患。
于是他中止行刑,清理了在场所有人,与年轻的帝君做了一个交易。
可以保他情人的命,但有条件,一是让他听话,不能忤逆,二是让他以皇族一脉所有鸟的性命立神誓,永远不能弑师。
有了这一层保障,老帝师便放心地将黑蛟囚禁起来,偶尔带帝君去看,看完立刻转移地点。
他不怕帝君眼里的恨,年轻皇族无能为力带着恨意的屈服反而会让他畅快。
他把控了帝君近万年,虽然阻挡不了神鸟血脉日益蓬发的战力,但他攥着帝君的命脉,知道这只鸟就算羽翼丰满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得益于他极致的自负,帝君可以在他偶尔宽松的掌控下筹谋复仇。
老帝师一直有献祭下面洲岛,为自己巩固修为的习惯。
那时的谢春泽已经在老帝师身上吃过很多次瘪,丧失了不少神界半路结交的好友,深受打击,陷在强烈的自责与焦虑中。
越在意便越容易掌控,老帝师玩他像玩一只鸟,每每让他看到希望,又亲手将他的希望碾碎。
在谢春泽最想搞死这老东西的时候,帝君找到他,跟他说,他是老帝师近来最感兴趣的一个人。
“照我说的做,能让他更有兴趣。”
没多久,谢春泽就放下长枪,进了帝师殿,眼中是带着恨意与不甘的屈服——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他心思不纯。
老帝师果然满意,对他说最近看上了落仙洲,准备尝尝,既然是他老家,就让他来办。
同时传了个假消息给他,说落仙洲这个洲岛与天上天有些渊源,若落仙洲真的全洲都被献祭,必然会惊动天上天,身为主谋的老帝师在劫难逃。
谢春泽表现出极致的狂热,积极帮他筹办,精挑细选,挑中了褚玉灼,让他在落仙洲散布邪道,看起来为了除掉老帝师不择手段,真要拿整个落仙洲来换他的命。
等一切准备就绪,老帝师嘲讽地告诉他那是假消息,落仙洲这个小洲岛怎么可能会跟天外天有渊源,就他那点心眼,想扳倒老师,还太嫩了。
“你就亲眼看着,落仙洲是如何因为你的无能而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