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见一眼冷兴茂。”
温行川没加思考便拒绝,“你太脆弱,见了他,病加重了要朕怎么办?”
冷元初拽住温行川的玄袍,“我要见他。”
温行川终是答应了,看冷元初走路都软,抱着她来到天牢。
没把冷兴茂关到璀华阁的原因很简单,他想让整个冷氏家族知道,当年为了争权夺利对同族人下手的,就是他们信任追随的冷三叔公。
温行川和冷元初在冷氏族人此起彼伏的骂声中来到关押冷兴茂的铁牢。
冷兴茂这几日没被上刑,衣着整齐,除了秃顶的头实在没必要梳起,胡乱散在肩膀后背,竟看不出一丝落魄。
温行川没告诉他到底哪天去三牌楼,说不定在哪顿粗糙的牢饭后,他就会被拉去,凌迟处死。
冷元初这次来,只是想问问冷兴茂,为何执着杀她。
其实她心里知道一个联姻的棋子该做什么,但她做不到。正因爱温行川,才会有失落时想要和离,且不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她的选择有瑕疵,也不应该成为他对她几次三番下死手的借口。
冷元初和温行川说:“臣妾想单独与他说两句话。”
温行川不同意,冷元初软着声音相求:“陛下昨日还说一切都应臣妾。”
温行川看着冷元初难得撒娇竟是为这事,气短一瞬。
他移步到旁侧的监牢。
冷元初启口:“其实你知道出兵救冷元朔会暴露,但你还是要救他,因为他是你儿子。”
“不止,是我更在乎的儿子。”冷兴茂人虽为阶下囚,但声如洪钟,谈及冷元朔充满骄傲,“老夫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元朔,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为什么?”
“他是夫人在最爱老夫之时所生。”
冷元初沉下柳眉,“冷元朝呢?”
冷兴茂突然叹息,“他看似恭顺,实际一身反骨,要他继承爵位不从,要他回江宁府不从,老夫在前面做事他在后面拆台,这长子不如次子得老夫心。”
不过冷兴茂谈及长子,依旧眼中有光,“都是老夫的儿子,怎可能完全厚此薄彼,若是冷元朝被问斩,老夫我也一样会劫法场。”
冷元初盯着冷兴茂在谈及儿子时心神安宁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何要杀你的女儿?她同样是邱馥所生。”
冷兴茂稀疏的眉头抖动,随即咬紧槽牙而道:“她不是老夫的女儿!一个该胎死腹中的杂种,老夫还允她多活七年!秋蘅,你这是来替那
丫头打抱不平?没必要费力气,她从出生那天就该死!”
温行川听到冷兴茂扬起的语气心一沉,急忙冲出隔壁的牢门,赶过来护住他的妻子。
“杂种?”冷元初沉思着前因后果,终于想通这个荒谬的事实。
原来她不是冷兴茂的孩子。
那一切都好理解了,她没什么话说。
“我生下熙安后,你为何要派人给我下毒?”冷元初问出这句话时,温行川在她身后拳头攥紧,唯有心疼。
冷兴茂瞥一眼温行川:“因为老夫要让温行川为了你而造反。”
冷元初不解,冷兴茂继续道:“老夫本以为他不喜欢你,但后来老夫看出他对你动了情,所以,你若中毒,他第一个猜疑的就是温裕,老夫自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冷元初手脚霎时冰凉,抱紧自己再问:“你派了谁向我下毒?小琯?”
“慧菱。”
冷元初深吸一口气,陷入久长的沉默。
“如果我是你的女儿,你还会把我当成棋子随意摆布吗?”冷元初继续问道。
冷兴茂的眼神难得动摇,难道眼前这个胜利者知道什么隐情?
他讲道:“你若是老夫的女儿,老夫愿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你,但可惜你不是,那个丫头也不是。老夫可以放过夫人,但绝不会包容杂种。”
冷元初逼问:“明知道邱氏背叛了你,为何只敢对无辜的孩童下手?”
冷兴茂斜眼瞥过冷元初,竟是笑了出来。
“娶邱馥时,她就敢和那个相好私奔,老夫把她抓回来,动手打她,只想她老老实实本分生活在老夫身边,别坏了老夫的大计。老夫问过她,论财富论地位,还有谁能比得过老夫?温裕对刘妩什么态度她心知肚明,老夫这么多年不曾纳妾,与夫人从青丝到白首,这还不能证明老夫爱她吗,怎就得不到她的心?”
打她是因为爱她?冷元初和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温行川哑然。
“因为爱她,所以老夫不会杀她,但她在外面的野孩子不行。”冷兴茂抬首自叹,“这辈子唯一温馨的时光就是元朔出生后那几年,老夫主外她主内,安安静静相夫教子,所以元朔为了那林珈珞与老夫对着干,老夫包容了。瞧他也有我的狠劲,我便由着他去广州府,眼看着他把生意做得红火。”
冷兴茂抚一把须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囚服。
“成王败寇,老夫认了,妻儿没因我牵连致死,老夫就算功德无量。秋蘅,你有今天全靠老夫,所以老夫希望你未来多帮衬冷元朝和冷元朔,别忘了,他们二位对你都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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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初被温行川牵着手离开天牢,遇到冷元知。
“我能和他讲两句话吗?”冷元初仰着头问温行川。
温行川斜睨了眼冷元知,微微探身,当着冷元知的面轻轻亲吻冷元初的额头,语气缠绵。“可以。”
温行川允许冷元知不必穿囚服,现在的冷元知一身洁白的棉袍,披散着长发,还未来得及将头发束在发顶。
目光跟随缓步走上前的冷元初,或者应该称呼秋蘅,他的心依旧很痛。
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冷元初并非他的仇人之女,即使如此,他再见到她,依旧想把她拥在怀中,想带她走。
但今日的他已经落魄,家产全部被抄没,他给不了冷元初足够丰裕的生活,又怎能带她一道去南洋从零干起?
痛苦,无能为力,现在的冷元知面对冷元初,一句话讲不出来,唯有那颗不死的心脏,在胸腔撞击,喧嚣着他的不甘。
冷元初走近,从冷元知的手中轻轻拿过木簪,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再取自己发髻上的珐琅篦,最后一次为他梳发。
她小时候就喜欢趴在哥哥的后肩,抚摸冷元知柔顺浓密的乌发,但现在,乌发里的白丝告诉她,冷元知已不年轻。
“哥哥会去哪里?”冷元初知道温行川定下流放,但去哪里反倒是要冷元知这个家主定下来,算是对冷氏家族无辜之辈的法外开恩。
冷元知盘腿坐在冷元初身前,与对面那个目光凛然的帝王视线相对,“去吕宋。”
冷元初突然抬眸,昨日冷元朔告诉她,他和冷元朝也会去吕宋,还说要她帮忙,打点那边熟悉的几个商人,以便东山再起。
冷元朔说,他不会回避任何来自族人的唾弃,人活一世总要为心中的正念而努力,他要替父亲向族人赎罪、向冷元知赎罪。
她冷元初知道,纵使自己算不得冷元知的仇人,两个哥哥与冷元知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一时间悲从心头涌起,手臂一松环住冷元知的肩膀哭起来。
温行川喉结一动,急忙上前想要握住妻子的手腕,但冷元知抢先握住冷元初另一侧皓白的腕子,把她拽到身前,捧着脸为她擦泪。
“你没做错任何事,元儿,不哭。”冷元知瞥过脖子爆然赤红的温行川,压着苦涩说道:“你在大燕没有旁的亲人,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今生累因累果让我与你无缘,下一世我们一定做夫妻。”
冷元初哭着点头,让温行川头脑空断片刻。
“哥哥,在吕宋一定要娶妻生子,好不好。”冷元初想到婆婆和温珣,担心冷元知会与温珣走向同一个结局,握着冷元知的手求他答应她。
冷元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冷元初求他应她,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你答应我好不好,知哥哥,答应我……”
冷元知看冷元初情绪失控,捏住她的肩膀让她坐正:“娶妻与否是我的决定,你不要代我做主。”
冷元初突然听不见他讲的话,自顾自念叨着:“还有,我不是秋蘅,也不是冷兴茂的女儿,我只是哥哥当年捡回家的吴瑗元,知哥哥,你不能凶我,我真的会难过……”
她忘了温行川还在,她承受不起冷元知带着误解走,本就没痊愈的身子骨突然软下来,倒在冷元知的怀中,晕前还在喃喃要冷元知一定答应她,在吕宋娶妻生子……
次日,冷兴茂、韩秉还有一众叛党自三牌楼当众凌迟,同时,冷氏宗族踏上流放之路,温行川口谕,江宁和绍兴两地与冷氏族沾亲带故的男男女女,七日之内必须乘船离开大燕。
冷元初强撑着身体送别冷元朝和冷元朔夫妇,也是要到三牌楼亲自观刑,她昨日被温行川带回仰止园后,想和温行川说定刑匆忙她还没来得及向兄长们告别,但温行川没有答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