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敲敲门进入办公室，窦总正背对玻璃门，将袖子挽到手肘处，仰头整理拥挤的书架。
及苏掐了下手腕的软肉，将感激的措辞在嘴里反复咀嚼，刚要开口，却见窦总转过身，随手拍了拍手上的灰。
“别谢我，要么谢你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的努力，要么谢芮总。”她云淡风轻地抽了张湿巾，叠成小方块细致地擦擦指尖，“是他借续约之名，让你在百木这个项目中每个阶段的策划案，都被总公司看到，让有心之人的算盘彻底没找落。”
及苏沉默一瞬，沉吟片刻后轻声询问，“窦总，所以并不是我的能力被认可吗？”
“因为有人帮你，所以你反而对自己没自信了吗？”窦总擦干净指缝，将纸团丢进垃圾桶，抬眼看她，“可你的能力才是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能力很重要，能力会为你带来人脉。”
她双手撑在桌上，一字一句解释，“你在校年年拿奖学金，王老看到你的潜力愿意教你，他就是你的人脉。后来他向我推荐你，是拿着你的报告向我证明你的实力，所以我敢把工作交给你，事实上你也没让我失望，那现在我也是你的人脉。”
及苏望着窦总愣神，仿佛摔进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里，焦虑与迟疑被安定感替代。
窦颖敏锐地猜到她突然自我怀疑的原因，开口替芮原说话，“芮总或许情急之下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否认你的努力，只是着急。”
她扬起尾音，“或者说，心疼。”
及苏眼皮跳了下，震惊地抬头。
窦总温和地笑起来，又无可奈何叹气，“如果你没未婚夫的话，我可真想替我这个学弟签一回红线。”
及苏尴尬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缓一会又抬头轻笑，用最朴素的感谢语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离开窦总办公室，及苏端着水杯去茶水间泡茶。她提着长线将茶包浸入温水，茉莉茶香伴着热气飘散开，一点点安抚她紧绷的神经。
她拿起手机，当机立断发送一条消息。
[谢谢。]
刚发送完，屏幕上就跳出回复。
[r：那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及苏意外地思索几秒。
[什么？]
[r：下班后来流果。]
—
一进门，及苏就被曾屿直接领上楼。
流果二楼没多少人，偶有几个倚在栏杆边碰酒杯、递烟，脸上标准式的微笑倒衬得这里更像是办公场合。
进入包间，及苏别扭地停在门口，撞上芮原笃定的视线。他正站在玻璃窗边，单手插兜身姿挺拔，身后透明帘装饰的墙壁与金丝眼镜恰巧相配，放大几分他身上势在必得的气质。
“你看那……是不是你的熟人？”他冲她扬起唇角，自在地抬起手腕，修长的手指点在玻璃上。
及苏缓慢地走到他身边，低下头，疑惑和好奇堵住了她的思绪。
楼下舞池里光影交叠，晃动拥挤的身影看得人晕头转向。
可在最亮的追光中，熟悉的侧脸轻而易举吸引了注意。
她唇角溢出一声嘲笑，神色平静，毫无迟疑地拨通电话。
“迟恕，你抬头。”
第58章
紧贴墙角的led灯带交错亮起，耳边动感的舞曲戛然而止，屋内安静一瞬。
及苏握住手机微俯下身，手肘压在窗沿。耳边碎发滑落在脸侧，挡住一半视线，她随意拨开，视线一瞬不动地盯着楼下静止的光圈。
dj换了首稍许柔和的歌，压抑的暗色调光线也被主灯替代，明晰的视野里，迟恕停在原地。
他还在肆无忌惮地抚摸着身边女人裸露的细腰，歪斜的领口沾染上几分嫣红的情｜欲。他仰起头胡乱看了一圈，脸上被打扰的烦躁难以遮掩。
“什么？”透过手机屏幕，迟恕嗓音沙哑，低低的混在杂音中，几乎被人声背景音盖住。
及苏眉眼未动，平静地重复，“我说，你抬头看看。”
忽明忽暗的光圈里，迟恕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茫然地抬高下巴，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头顶飞舞的彩带。金色雨落入他眼底，他下意识抬手扯掉脸上的彩带，又忽然缩回手，转头望向二楼的玻璃窗。
灯光几乎瞬间透明，一切无所遁藏。
及苏坦然地与他对上视线，抬起手腕挥动几下，抿唇笑了声，“迟律，这次我瞒不住了，你自己解决。”
她嗓音里不自觉染上轻快的喜色，尾音上扬，说完就挂断电话，旁若无人地舒口气。
“就这样？”芮原端着酒杯，从沙发上站起身，语气里流露淡淡的调侃之意，“你这个反应，好像并不意外？”
“你不是早就给我铺垫了几十张照片了吗？亲眼看见，毫无波澜很正常吧？”及苏将头发散开，摘下手腕上的米色发圈重新扎紧，拿起桌上的一罐桃子汽水塞进包里，心满意足地往门口走。
“他接电话后不是要上来找你吗？你不等等？”芮原靠坐在椅背上，声音没什么起伏。
及苏回头，手心向上摊开，假装无奈道：“他现在找我有什么用，他应该找你。”
芮原疑惑地皱眉，不明所以，“嗯？”
及苏弯弯眉眼，不多解释，“我先走了。”
她推开门，耳边凉风吹过，迎面撞上一件黑色皮衣，呛鼻的烟草味刺激得她头皮发麻。刚要后退，下一秒肩膀就被宽大的手掌牢牢压住，整个人进退不得。
“及苏，你别误会。”迟恕挡在她面前，弯腰喘了几口气，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胸前。
及苏侧过身，压下内心的反感，从容挣开他的桎梏，往沙发边看去，敷衍地顺着他的话解释，勉强配合这场戏，“芮总，看来今天就是个误会……”
“误会吗？”芮原追问。
及苏躲开他探寻的视线，“我未婚夫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了。”
“未婚夫？”芮原的音色沉了几分。
及苏盯着墙壁上跳跃重合的灰影，有些头晕目眩，抬手扶住门框。
不能再呆下去了……田心然让她先忍到原本协议结束的时间，保证自己没有把柄，可再呆下去，真就要瞒不住了。
及苏轻咳两声，掩饰性地避开问题，推开迟恕直接挤出房间，只低声提醒一句，“你自己解决。”
屋内灯光渐弱，迟恕放松后背撞上冷冰冰的瓷砖，转头和芮原面面相觑。
他眼神暗淡，嘴角浮起滚烫的痛意，“你有可能帮我保密吗？”
芮原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虚虚握在手心，“说不准。”
反正假的，保密或不保密都成不了真。
说完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他剥开糖纸，一次性往嘴里塞了两颗糖。门口的迟恕似乎没有再争辩的意思，将外套甩到肩上，转身离开。
芮原无所事事地靠在高脚凳边，嘴里的薄荷糖化开生出泛苦的凉意，缓缓滑向喉头传遍全身。
“渣男！”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高声的怒吼，“迟恕这个混蛋，真想揍他一顿……”
芮原扭头看一眼举着香槟瓶的曾屿，脸上毫无波澜。
“你怎么……这么冷静？”曾屿硬生生憋住嘴里的脏话，疑惑地问。
“假的。”他简单解释，“不知道及苏跟迟恕达成了什么约定，但肯定不是真的恋爱关系。”
“假的？那你还把及苏找过来干嘛？”
“假的关系在明面上也是一段关系，她想彻底斩断，那我就帮她一把。”
曾屿没了怒气，煞有兴致地跳下台阶，靠到芮原身边，用肩膀推了两下，笑嘻嘻问，“这么帮她啊……什么关系啊？这么关心。”
“前任。”芮原后退两步，坐回沙发凳上，拿起叉子在果盘里戳了块奇异果。
曾屿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迫不及待挤到他身边，“终于承认了啊……那你现在是后悔了？分手后才发现还喜欢她？”
“一直喜欢。”芮原轻声回，“那时候还不确定conversation的实验结论。”
曾屿撑头回忆了下“会话”实验，恍然大悟，“你是说，你家里有人是bpd边缘型人格障碍……在亲密关系中，你担心自己会做出失控的防御行为，伤害及苏？”
芮原又安静地吃了几块苹果，没否认。
曾屿坐在一边自说自话，“我刚进公司那会，实验已经进入尾声了，后来实验成功……那看结果应该是你虚惊一场，但这些她不知道。”
他扭头看芮原，忽然惆怅地叹口气，“分别对她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看起来又确实没给你挽回的机会……你要怎么做？真撬墙角？”
芮原放下叉子站起身，扯了扯领子。
“也不是不行。”
—
流果门口的霓虹灯此起彼伏闪烁不停，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混合香精味，源源不断地飘向半空。
夜晚突然降温，及苏站在路边冷得打了个喷嚏，她搓搓手抱紧小臂，着急点开屏幕，查看打车软件的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