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个后来可能也是很多很多年,你当然也可以认为是我的一种幻想。已经要年迈的他当着已经要成熟的我怒骂:‘你这个疯子!这是变态!’所以多可笑,可怜,又可悲,明明最害怕我变成疯子的人是他,可是到头来责骂我是个疯子,要做个变态的人却也还是他。他愤而离去,把我卧室的门把手都给摔断了,留给我俩的都是一片狼藉,到现在我也没去修。我当然针锋相对,说:‘你说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特么还是你生出来的养起来的嘛?’哦,其实不太准确,不是他生出来的。我时常后悔没再朝他更痛处戳下去:‘对你的说辞,我可愧不敢当。我对我的爱付出虔诚,我不像你,背叛了自己的妻子,留下所有人的悲哀,现在前来求和转而又无能狂怒。我再怎么疯都万万做不出你的行径。’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他儿子,我当然知道往哪戳才是他的最痛处,撕开他最虚伪的一面,同时也撕掉我的,可我到最后还是留给彼此最后的体面。后来我颓在椅子上,倒也认真地在思索,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呢?明明在仿佛不久之前,我的父亲还可以带着我去打羽毛球,去做一些父子应该做的事情,这个词语对我来说也还没有崩坏。”
“可能是他凭借着好模样带我见了不少的后妈?可能是他最后嫁进有钱人家,还没带着身边人鸡犬升天就又炒股欠了几百万叫人家和我老姑去给他擦屁股?可能是他依旧带着父权的惯性,又不得不看我脸色,几经踌躇才底气不足地说着:‘来,儿子,去给你舅舅舅妈姨父姨妈敬个酒?’只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件用以社交的工具而已。我酒精过敏啊,我也很讨厌喝酒,但是说到底,我的后妈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对我也都很好,这个场面,他们开心,我当然也开心。如果论我单独坐在桌子上,我必然自己会和他们喝个尽兴。可这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当刻,我只是又一次忍着恶心,却还得维护着他可怜的面子,端起一酒器的白酒,敬一个圈儿。至于我最后抱着马桶吐了几回,骨头缝里甚至是他多么看重的延续子孙的老二痛了几回,包括他留给我的最沉重的自卑与哀痛,就都不需要他知道了。”
“他眼神中多少苍老,悲凉,她眼神里多少绝望,凄切,说句糙点儿的话,我是他们的儿子,我又怎么能解读不出来这些情绪呢?”
“造化弄人。命运躲懒,一个侧身打了个盹儿就把我们都扔在这里。”
“多么绝望。我觉得自己最滑稽的一次,是在学校的电话亭,我破天荒地给亲人们打去电话,妈妈,奶奶,老姑……,我只是想听他们真的不用我提醒就对我说一句:‘嘿,生日快乐。’可是,没有人。请别觉得我幼稚,我就只是那么多年唯那么一次突发奇想,想过一次生日。”
此刻已是命运将远天的云端都上色,这个世界里的人也都快要清醒过来。
“结果,你跟我说了句生日快乐。”
“所以之后很多个晨昏,日复一日,我都在望着天边,望着我们的命运出神。我反复地在心里回响:‘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远方出神。’”
“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认定我完蛋了,我的未来已经是一片废墟,本应该最亲近的人却斥责我是个疯子,责骂我要做个变态。只有你,笑眼看向我,说在你眼里我其实是个天才。天晓得我十六七岁的眼泪因为谁才流断了。于是我不再执着地期待着下一年的生日,我不再觉得一切的时间都是虚度。我的心中已经立起了一座神祇,今生走遍的山水,都是向你朝圣的路途。”
我的神拍了拍我的肩侧,站起身来默不作声。我们都眼看着远方,眼看着我们好似交错着,令我沉迷的命运。
再度回想那一年对我来说是什么呢?是守望先锋开赛,是我也为他遍遍上瘾,是杂志里金浩森与文子镜头下的远方,是我课桌角落摆着的一本《群山回唱》。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就坐在我身边,他正为了未来能有某一天而努力着,我正为了能够一辈子记住这样一个人而努力着。
“喂,哥几个,来不来!”小马哥兴冲冲地招呼着我们,好兄弟几个组着队扬言要干翻全世界。
老衲法号三癫。
这个id也一直陪着我走到现在。中二的少年们总幻想着自己变成了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而我却只爱听66号公路上老牛仔午时已到与风滚草在这个夏天卷出来的西部片。
“你被强化了,快送!”
“你就说我杀没杀完吧!你就说我帅不帅吧!知不知道什么是国服源的实力。”
“如果你没有一屁股滚到悬崖底下的话。”
“这只是个意外!”
“好好好,我信了我信了。”
“嘿?!你就是不相信是不是。”他气急。“来单挑!谁输了谁是儿子!”
“嘿?!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21 vs 30. 事实证明,老男人永远不可能和16、7岁的少年们比较枪法,各种意义上的。
我倒也不气,笑着看着这个幼稚的小鬼不断暗戳戳地向我炫耀,直到我买了一个冰淇淋才堵住了他不住打趣我的嘴。
原来原来,成熟的我看向幼稚的他竟然是这一种感觉。
亲爱的朋友们,可不要学我们没成年还进网吧。不过每个周日的梦圆外面,那道日落总变成了我的目光,放不下舍不得断不掉,拖着每个人的影子想要勾留。可是呢可是呢,想想吧,16、7岁的人哪顾得上回头,他们的眼睛里只有落满了光的前方,他们会互相拥着,吃一口甜甜的冰淇淋大步向前。
我站在他背后,总想着如果我有机会,我要怎么托举起他的人生呢?
同年,我多了个情郎的名头。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的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芬芳大人正把我考试的满分作文当范文在读,鼓励的眼神递过来,又让我羞得低下头。
“有才啊。”他竖着拇指瞧瞧探了探我的腰侧。
“拜托,我那些言情小说可不是白看的。”
“西藏啊,仓央嘉措啊。”我摊开杂志,指着上面被摄下的那一抹宫殿远景,和尼泊尔游记里的重重山峦。
“我相信,我会见到它们。”
第23章
2017年的夏天,我短暂小休。除了一些聊天软件上往来的消息,我被拘在小小的窗台前数着日子过。其实如果我愿意,只一瞬间这些日子就是过眼云烟,但我舍不得啊,我已经足够快乐,他发来的每一字我都能闭眼复述,这是我十年的功课。每一个字,再度重逢,我悲伤,我快乐,我又怎么舍得呢?
药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我就是他们眼里的乖宝宝。白褂子也只会让你花大几百做个无关紧要的测试,他换来几句无关紧要的安慰,又捧着开来的药如获至宝,仿佛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吃下去,他就不再是那个疯子那个变态啦~
但根据我多年的经验,阿普唑仑或者帕罗西汀什么的也只会让人的情绪稳定地保持在一个低点,不至于太过高亢到让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又不至于沮丧到对把世界填满绝望的灰。让人昏昏地想睡,让人昏昏地醒来。可真看着他鬓间的白发和那道满是希冀又痛苦的眼神,我竟然怜悯起他的无知和他的悲伤来。我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想要去安慰他,嘿,老兄,别太难过。
“出来啊。”
“啊,过段时间吧,我还有点事。”
我又有多么想赴约,我也能够违背自己本不能抵抗的命运。可我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我想,我这一辈子真的再没机会能够与我的“父亲”,因为我现在足够成熟的心态而摒弃掉所有负累,纯粹地感受着他因自己的儿子而心忧。这当然是爱咯,我转而给他发消息:“拜托了,你一定要等我一小会儿。”
“好。”他回复我。“我等着你。”
“爸。”正如我十多年没有喊出这个字,连我猛地这么一喊都觉得别扭,我也看着这个男人一激灵。
“今晚我想吃你做的辣子鸡。”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这天晚上,我让自己做了个梦,穿梭在两种境界里来去自由。我步入那家电影院,看着自己接完我妈打来的一通电话,又看着自己溃败地半蹲跪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得回去了,我突然有点事情。”
“好。”我也看着他的逃避。
他只留给我一个侧脸,避开视线交错。我心中涌起的悲伤就想问问他,在我表露一切心迹之前,难道你就没有察觉出任何的端倪?如果你真的没有一丝丝的悸动,那为什么你刚刚会叹息?为什么你现在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
难道我们相爱的原因,仅仅只是简单的因为你是个男人而我恰好也是?
我们真的都太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