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一个正常的人类能这样毫无底线地一遍遍忽略自我,仿佛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为了顺从回应旁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期待吗?
……
这问题令他太过苦恼又痛苦,就连希琳已经离开都没有注意,莉莉丝对上了帕夏茫然放空的眼睛,连一点惊诧慌张的反应都没有,就从容接受了对方倏然变得慌乱而警惕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个女人的逻辑?”帕夏沙哑着反问,“觉得我是个疯子,觉得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是我操控你的意志?还是觉得这一切问题所在都是我们的错?”
莉莉丝回望着他,眼神是一种太过包容的平淡。
“我并非没有陈述事实,”她心平气和地回答说,“只不过你也听到了,记者小姐有着自己的判定逻辑,并不认可这样的‘真相’。”
“因为她不认可所以你就选择接受她的说法吗!?”帕夏忽然暴怒着跳起来,声音尖锐的反驳道:“你接受这个纠正,那我算什么!?我和你之间究竟算什么?你哪怕告诉她是因为你爱我,而我天杀的是个懦弱又卑劣的男人,所以选择让你去签下那个合同,又亲手把你送给谢淮礼,因为我根本不敢去承担失败的结局……哪怕这样,都要比你和她说的答案合适——”
是了,是了——
这里面最矛盾、最诡异、也最令他无法接受的部分,是莉莉丝所谓的陈述事实,居然真的没有提起一星半点有关爱的描述。
他愿意承认他曾经的怯懦、自私、贪婪与愚蠢,也愿意承担因此犯下的一切的罪,可这前提是莉莉丝也要承认;她要承认自己最初的爱,她哪怕表达自己只是爱过,现在只余下无限空虚的后悔与不满,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莉莉丝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爱呀……
她听到这里,却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是什么。”女人笑吟吟地反问着,“是催促您答应我那些建议的前提条件吗?”
帕夏死死盯着她,仿佛在凝视什么不可名状又面目可憎的怪物,目眦欲裂。
“……你在说什么?”他嘶哑着反问,“我做到这一步,你问我,爱是什么?”
难道不应该是爱吗?
难道不应该是因为我爱着你,所以愿意为你付出这一切吗!?
“哎呀,我不该问的吗?”莉莉丝微微蹙眉,又故作苦恼的开口:
“您当时接受我签下合同,同意把我献给谢淮礼,并在此之后保持沉默的一切理由,是因为所谓的‘爱’吗?”
“我还以为是因为您足够爱自己呢,先生。”莉莉丝轻笑着提醒,“因为您爱自己爱的如此贪婪又深沉,所以我只需要开口给出一个建议,您在经过一点例行公事一样的犹豫之后,就可以很开心的答应下来啦。”
这样的答案彻底超出了帕夏可以接受的极限,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仿佛满腔烧灼的热血都投入冰窟,他的牙关颤栗,跳动的心脏都在因痛苦而颤抖:“可你说,你明明说过……”
莉莉丝歪歪头,配合着陷入思考。
“我说过我是心甘情愿的。”她再体贴不过的补充道,“我很爱这么说的,先生,而且哪怕到了现在,我也可以和您承认,这样的话发自真心,绝对没有半点掺假。”
“可是……心甘情愿,和你们口中的‘爱’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您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坦然接受我这些‘心甘情愿’的理由罢了……仔细想想,忽略掉那些超出理解的,放弃那些不可认知的,唯一能迅速接受并顺便安慰自己的,应该也就只有所谓的‘爱’了吧。”
因为所谓的“爱”,所以这一切残酷的自我献祭都可以变成一种悲壮的理所应当。
“真是可爱的思维逻辑,”莉莉丝笑眯眯的评价道,“某种意义上,你们这个性别也是自信的相当淡定呢。”
帕夏看着她,还是不懂。
“如果不是因为你爱我,”他问,“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人总是需要回应的。
哪怕是最愚钝,在爱情里最为忘我不求回报的omega,在这个献祭的过程里其实也能汲取到一种病态的自我满足,可她要是连爱都没有,那她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莉莉丝看着他,眼神有些额外的惊奇,还有些无法理解的怜悯。
“你真的要问吗?”她说,“连所谓的‘爱’也只是在勉强理解,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吗?”
“总要有个说得通的解释。”帕夏哑声回答,“你在追求什么?迄今为止,你有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实质性的好处吗?”
“好处啊……”
莉莉丝做出一副陷入思考的姿态,随即轻声答道:
“其他的姑且不说,您现在除了依靠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她是想要我?帕夏绝望的发现自己居然还会为了这一句话生出几分畸形甜蜜的喜悦,女人纤细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轻飘飘地捏住了他的下颌,像是在打量一个大型又新奇的摆件。
帕夏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接力维持着自己表面的镇定:“如果你是想要我……”
莉莉丝扬起嘴角。
“帕夏先生。”她轻声呼唤他的名,万分温柔地询问:
“——您的思想,您的意志,现在还能思考除我之外的东西吗?”
“……”帕夏的喉结微微滚动,他的眼神先是变得绝望,随即便是黯淡的顺从,最终,这个男人在她手中缓慢摇了摇头。
他的退路已经断尽,除了接受她的引导之外,再无其他的答案。
莉莉丝微笑着垂眼,却是发出了一声意料之中的叹息。
——看吧。
哪怕到了这一步,他依然只能接受自己能理解的解答。
不过这样说不定也不错?莉莉丝饶有兴趣的想着。
因为这种发展也很“好玩”嘛。
第41章 挣扎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爱是一种相当有趣的东西。
许多人对它称不上完全的信任,也对自己内心衍生出的类似情感嗤之以鼻,可偏偏在他们遇到类似纯粹爱意的回应与包容时,却又会比
任何人都要轻而易举地沦陷其中。
便如谢淮礼一般。
事到如今,帕夏已经可以理解了迦尔的突然离去,那个年轻人比自己更早一步看清她可怕的精神内核,懵懂青涩的甜蜜初恋早已被更浓烈的恐惧彻底击毁。
他试图挣扎过,却依旧对自己身边人的堕落无能为力;固然,选择将莉莉丝推出去转移视线保全自身是个绝对的下下策,可对于现在的迦尔来说,这就是唯一的出路,也是最后可以逃离她的机会了。
继续留在莉莉丝的身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都沦为她掌中摆弄的傀儡。
可跳出感性的限制,回头重新再看革命党年轻领袖的这一选择,帕夏只能对其升起一股类似兔死狐悲的麻木悲哀。
……
“谢淮礼会更生气吧,”他轻声道,“谢言要是没有死,说不定还能分担一部分的怒火,可现在的话……”
大概就是只能看见抛弃了自己可怜情人的这群乌合之众,莉莉丝要是还在的话,勉强还能做个停战牌用,可他们现在分道扬镳,那么那群所谓的“革命党”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说到这个,帕夏却又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看着安静坐在那里看书的女人,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走能到她的旁边去。可是,很神奇的,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因为与她的一次简单对视就战栗难安,此时他试着主动靠近她,却只能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答案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无非就是离群太久,本能与情感都下意识地想要依赖这里唯一可以正常交流的对象。毕竟除去那些难以理解的部分,莉莉丝提供的情绪价值永远是饱满而完美的。
帕夏没办法对此感到松弛的欣慰,只能在心里面无表情地诅咒着天杀的命运。
人心复杂,可在她手里却像是线条简单的嵌合玩具,随意怎么都能玩。
“你想问我什么?”果不其然,这一次也是莉莉丝主动打破了僵滞的气氛,好脾气的开口挑破他带来的沉默,“想问迦尔,还是问别的?”
“谢淮礼。”帕夏听见自己的声音,远比想象中要更冷静,也更放松一些:“你这些手段,不怕谢淮礼知道了,准备反过来专心要收拾你吗?”
他对迦尔没什么兴趣,那小子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和他背后那群革命党一样,中心城没有提供给他们长久生存的土壤,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哦,你说先生。”莉莉丝若有所思,而帕夏非常不满自己居然还会因为她此时轻描淡写的一个称呼而生出几分隐秘的嫉妒,女人的目光有些放空,随即摇摇头,很淡定的否认道:“别担心,他早就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