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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踹得生疼,夏衍反倒乐了,和颜纪桥相识许久,这位少卿大人整天满口秉公执法,正义凛然,经常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于是忙勾住人赔笑。
  “这次算我的,若失败,兖州狱里的酒我请?”
  “谁稀罕你的酒,”颜纪桥直翻白眼,下巴冲远处一点,拿出了讲正事的态度,四下打量后低声问:“殿外部署了吗?你只带这几个人进,不怕他出阴招?”
  “放心。”夏衍目光锐利如紧盯落入圈套的猎物,昂扬中生出冰冷,他大踏步向前,朝身后挥了挥手。
  “韶华殿下身边,不用驻兵。”
  行宫内,韶华公主衣着华贵,特选了金链镶珠的边塞名族服饰,光洁的夜光杯里斟满葡萄酒,台下舞姿婀娜的异域女子轻挥霞帔,看得周围人都出了神。
  几番不痛不痒的家常问候,随行的官员陆续退场。夏衍站在台侧,远远看见张楠也勾着刑部尚书的脖子用力晃了两下,同其他官员离开,除了赫赫有名的长史大人,周围人脸色都不好看。
  席散得快,最后只剩主位的人,美酒未过半,看上去各自怀揣了不同的心思。
  “贤妹大驾光临,为兄着实照顾不周,深表歉意,”俊阳侯率先举杯敬酒,“地方官员执政散漫,佣了帮无用兵,连驱赶戎狄都做不到,先前让妹妹受委屈了,本王已处置他们,还望韶华殿下赎罪。”
  “兄长镇守一方何等操劳,本宫怎会因这点无关痛痒的事责怪兄长?”韶华公主含笑,持杯回礼,长袖掩面慢慢饮尽,“身处兖北,母亲甚是记挂,不知兄长可否愿意回上京一段时日?”
  “山遥路远,何必折腾,本王闲散已久,若真回上京,拘束得很,叨扰了妹妹和太子殿下,姑母是不是又要数落起我的不是?”
  “怎会,”韶华公主轻笑,“兄长离开的时候已逾弱冠,而今驻在兖州十五载,神都变化大,你都不认识了吧,边境辛苦,为何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放呢?”[1]
  礼乐声逐渐消失,女子轻飘飘的话语,吭一声如玉石震碎,殿内迅速安静下来。预感到威胁,夏衍靠近一步,被韶华公主抬手制止。
  台下的人悠闲地婆娑杯角,半晌,忽然放声大笑,“贤妹,几年不见,气性长了?敢问为兄的不是?”
  “并非我刻薄,兄长手中佣兵数万,不报中央,不传军报,是否对我朝不忠?”
  “阿贤,你我兄妹之间扯兵变之事,是不是太不讲情分了,”俊阳侯言语似冰,“小时候你说要骑上兖北最烈的马,用最锋利的剑将戎狄赶尽杀绝,一副叫嚷要做大事的模样,怎么,现在调转矛头对付自己人了?”
  一字一句,夏衍听得清清楚楚,担心地问:“殿下?”
  未有言语,端坐的女子摇了摇头。
  摆动的珠翠,光影璀璨,闪烁着无比寂寥。
  少有人知晓,曾经的韶华殿下和六公主一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
  只是年岁渐长,历经了风风雨雨,朝内朝外发生了太多事,那不知天高地厚、扬言成为巾帼英雄的女子,收起锋芒,涂抹粉黛,化上华丽的容妆,仪态万千,颇有天后当年神姿,却失了最初的模样。
  “我没忘,”韶华公主凝固般容颜上略过一丝细微至极的柔光,朱唇颤动,“哥,从小魏亓不喜欢我,兄弟姊妹中,只有你肯带我跑马,教我射箭,既然这样,你为何要勾结外敌对大宋不利,我们都不曾忘记父皇的教诲,守卫家国,忠爱故土,可如今,你为什么违背初心,甚至不惜与朝廷作对?”
  “先帝教诲,我时刻铭记于心,”俊阳侯抬眉,眼眸刺出凌厉,“是你们忘了。”
  闻者微惊,夏衍暗中摸向剑柄。
  “一女人坐享九五之尊,搬弄权势,把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人赶尽杀绝,她用内卫清除朝臣,遣散军队,捏合兵权,我们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到头来剩什么了?魏亓当了快十年太子,被她架空权利,在朝上一句话都说不得,把我遣到边境,一放就是十几年,你以为,她真因和我同姓便想许我储君之位,做梦,皇帝的位子,谁来坐,只有我说的算。”
  霎时间士兵倾巢而出,韶华公主还想说什么,被夏衍冲到身前挡下,一声哨响,戕乌啼鸣震耳欲聋,早已埋伏在殿外的羽林军将欲攻出宫的士兵拦截。
  刀光剑影中,韶华公主蹙眉,眼眶微红,混乱中对高高在上的人尝试最后的劝慰。
  “哥,收手吧,跟我回京,母亲会原谅你的。”
  “阿贤,你还不明白吗?数里外重兵压守,皇帝根本没打算让我回去,”俊阳侯无所谓地抹开衣上的烟尘,久离故土,张狂的双眸竟多了分悲凉,一晃而过后瞪向他们,“不过我也是念旧情的人,既然你们来了,便留下来吧。”
  不好!
  夏衍嗅到了空气中灼烧、刺鼻的硝石味。
  是黑火。
  当即抓住公主的肩膀,蹬开桌案,跳出数米远。
  不出所料,方才落座的地方轰然爆炸,震得房屋摇晃,墙壁破裂。
  “阿衍?”韶华公主惊魂未定拽住他的胳膊。
  “没事,”夏衍交代道,“他们威胁不了您,殿下,您先出去,羽林军会保护您的安全。”
  说罢执剑飞身,直逼要逃走的人。
  铮一声兵刃相交,俊阳侯侧身将剑勾至一旁,在停顿的间歇,夏衍猛地翻腕发力,对方见状立马撤步后退,腹部衣衫依然划出长条的口子。
  “不愧是夏家的臭小子,你不会觉得,我算不到你们设鸿门宴不给我留活路?”
  “要进棺材的人,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吧。”
  胸腔中怒气翻腾,夏衍握紧剑再次进攻,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刺出数剑,处处直击要害,两回合下来,俊阳侯浑身挂彩,明显不占上风,可久经沙场的人不会被简单拿下,更不会轻易投降。
  正当剑刃扫过喉咙的瞬间,俊阳侯指尖突然亮出断血刃,夏衍立马收身后撤躲避,眼前人高挑眉梢,玩味地盯着他。
  “侯府的猫跑了,你以为我想不出办法?丢个内卫不好找,但寻个太医郎,应该容易得多,我还真不信,这年头有甘愿居于陋室之人,你说是吧,夏将军?”
  夏衍心一紧,不安看向殿外。
  月落!
  [1]逾弱冠:过了25岁。
  第65章
  小屋内, 已过半炷香的时间,浓郁乌黑的药汁热气渐渐消失,怜二手捧碗, 偷瞄坐在床前的人, 说不出的惶恐。
  “快喝,磨磨唧唧的。”宋子期最烦病患不听话, 啪一声捶桌子威胁。
  邱茗没吭气, 掀开炉盖, 小铲轻搅码平香灰,拨开多余的木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阵仗和牢底审人别无二致。
  “该说的都说了,作为交换, 我们会信守承诺,你不必担心有危险。”
  脖子上红印未消, 怜二愣愣点了点头,那表情,仿佛眼前的邱茗才是真正的危险, 在目光看向自己的瞬间, 举起药碗猛灌,苦得龇牙咧嘴干呕。
  宋子期胳膊肘怼人,“喂, 盯一天了,不歇歇?被你吓成那样, 还能跑吗?”
  “你不用管,”邱茗眼都懒得抬,“他初来不熟, 把人关屋里,不符待客之道。”
  “哈?你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严刑逼供呢。”
  “我可没逼他,”邱茗小铲子敲了敲炉缘,“全是他自己讲的。”
  “行行行,一天都不安生,等你能出门,这朝廷又得翻天。”宋子期哪里算到副史大人救人也谈条件,还句句在理,只能撤碗猫身坐在一边,时不时掐人中。
  “大、大人,您真有办法见到韶华殿下?您不是不能出门吗?”
  可话没说完,对方淡淡看了他一眼,吓得人忙闭紧嘴。
  “时候到了便能出去,而且,眼下就算见到韶华殿下,仅凭你一面之词,殿下她也未必全信。”
  “大人的意思是?”
  “证据,”邱茗的口气不容商量,灰铲深深插入香灰,定在原处,“向北狄走私黑火事关重大,若他们已掌握黑火使用技法,两军开战,我朝将士必遭重创。”
  怜二眉毛紧皱,小声嘟囔,忽然眼睛一亮,“大人,我可能知道哪里有证据,不过那地方较远,我不会武功,又被人追杀,本自身难保,房门不能踏出半步……”
  邱茗静静看着他,没同意也没反对。
  直到愁眉苦脸的小倌,小心翼翼询问:“要不,副史大人派人跟我去?”
  啪嗒一响,砖瓦碎裂,屋外脚步声躁动。
  风过须臾间,邱茗立刻反应过来,目光瞟向窗外。
  有人。
  攒动的黑影包围破旧的院落,危险逼近。
  “容风!”
  铮一下,黑衣少年闯入门持剑拼刺,拎上不明情况的宋子期拔腿就跑,怜二当即缩回被子,邱茗不由分说拽起人,翻窗而去。
  士兵尸体横七竖八躺一地,两人持长剑杀出血路,护住中间瑟瑟发抖的太医郎和小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