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悬点了点头,没有对他中西混搭的外貌评价方式发表意见,抬眼看了他半晌后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上不了天堂。”
刘子堂:“?”
还没等刘子堂问明白他是怎么个意思,老武走进来说:“都回座位上去,我说一件事。”
喧闹的空气顷刻安静,众人整齐划一地抬起脑袋,不是看老武,而是他身后,被年级主任推进来的轮椅美少年。
美少年没有校服,穿的是白衬衣和黑色的羊毛背心,外搭一件学院风外套,出现在蓝白色的校服堆里,显出一副独特的乖相。
他的双肩包滑稽地跨在年级主任肩上。
起初没有人注意,他自己想起来了,回过头说:“老师,我的书包。”
年级主任摘下递给他,弯腰嘱咐了几句。他点点头,将双肩包放到膝盖上,撩开眼皮,面无表情地掠过1班集体时,半个班的人都在想:把年级主任当拎包小弟用,好拽的残疾人。
老武站在讲台上说:“这个学期,我们1班多了一位新成员,晏尔,做个自我介绍。”
晏尔嗯了一声,往教室后面望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笑。
他生得漂亮,眉眼软化下来,生动得仿佛一池潋滟的春水,皎白如雪的脸庞倏然融化,浮出一点少年人的稚气。
在整个班炯炯有神的注视下,他看向钟悬,简单地说:“我是晏尔,熟悉我的人都叫我耳朵。”
刘子堂朝钟悬挤挤眼睛,姿态浮夸地把捧在手心的王冠往门口掷去。
钟悬没空注意他,他记得有个人在跨年夜的时候说开学之后他就能站起来了,结果到今天还是惨兮兮地窝在轮椅里,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整个寒假都疏于锻炼。
“你们也看到了,晏尔同学的腿脚出了点状况,行动上会比较不方便。”老武说,“今后他要和你们一起学习、一起相处,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他遇到某些不便,希望同学们能够主动施以援手,互相包容和理解。尤其是你刘子堂,课间的时候安分一点多做几道题,少在那里嬉皮笑脸追逐打闹,把人撞坏了我看你怎么赔,还不回自己位子上去!”
刘子堂讪讪地回到座位,之后,老武指挥班长和另一个同学去给晏尔搬来了一套新的桌椅和教材,暂时在第一组最后一排安顿下,方便他进出。
轮椅碾过午后的碎阳,从走廊来到后门的位置。
班长给新同学摆放好课桌,转头就见新同学竟然站起来了,自己折起电动轮椅,放在教室后面的柜子旁边。
两条腿笔直修长,看不出半点残废了的样子。
饶是一惯沉着冷静的班长都愣住了,看向晏尔的双腿:“你、你腿没事啊?”
“其实还是有点事。”晏尔给他看自己腕上的电子手表,坦白道,“我现在只有一百步的血条,还不够从校门口走到班里的,没到半路就要跪下了。”
“这样啊。”班长扫了一眼他手表屏幕里显示的步数,依旧没明白新同学的身体是什么运行原理,也没多问,习惯性地嘱咐道,“没事,如果你遇到麻烦的话随时来找我,找周围其他同学也行,不用不好意思,我们1班的氛围很好的。”
虽然以后都不会找他,晏尔依旧对友好的班长表达了感谢,弯了弯眼睛笑道:“谢谢啊,麻烦你了。”
上课铃响了,晏尔独自坐下,托着脑袋观赏栽在中庭的木兰花。
下午最后一节是老武的班会课,他听得心不在焉的,中途不知道是谁传了张纸条过来,问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晏尔在纸条上写下“晏尔”,回传的路径惊动了很多人,几乎每一个都会回头看他一眼,但是没有钟悬。
这个冷漠的人。
晏尔越听越困,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过了一会儿,脑袋侧向另一边,数了数自己和钟悬之间隔了多少人。
5个。
已经是教室这个小空间里的同一排,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最远的距离了。
钟悬在最里面靠窗,他在最外面靠门。
晏尔很不满意自己的座位。
第37章
放学以后,关巧巧过来找钟悬说话,坐在他前一排的位置,忽然感慨了一句:“新同学还真是个睡美人。”
久违地再听到这个称呼,钟悬有些诧异,转头看过去。晏尔趴在桌上,半张脸埋进臂弯之间,黑发被身后的夕阳一照,鸦羽似的泛着光。
他睡着了。
“听老武操着一口猛男烟嗓开班会都能睡着,以后上物理课的时候怎么办啊?”
“哦,好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新同学腿不好,都不能罚他站,罚这个有点欺负人了。”
关巧巧兀自操了会儿班主任的心,抬起手,往钟悬眼前挥了挥,“看两眼得了,人家长得再好看也得矜持一点。”
钟悬手里握着根钢笔,转了两圈问:“没人提醒他放学了?”
关巧巧说:“不敢吧,万一少爷有起床气呢。而且年级主任那边特许他不用上早晚自习,睡一会儿又不会赶不上吃晚饭,没关系的啦。”
这边刚说着没关系,就见钟悬起身,走到新同学的身后,很有分寸地拿钢笔笔杆戳了一下他的肩膀。
晏尔皱着眉,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带着侧脸压出的几道红印子,一脸不高兴地转过头。
看到钟悬,他愣住了,眼睫毛扑簌着眨了两下,脾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消散了。
钟悬垂眼,提醒他:“放学了。”
晏尔哦了一声,左手搭在椅背上,仰着脑袋忽然问:“你吃饭了吗?”
钟悬说:“还没有。”
晏尔拖着椅子想靠近他,主动发出邀请:“那我请你吃,司机送你回来不会迟到的,你想吃什——”
钟悬很突兀地往后退一步,与他重新拉开了距离。挺阔的肩背贴近后门,木门撞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
晏尔听到那“咚”的一声,止住话音,有些茫然地歪了下脑袋。
风从后门钻进来,掀动书桌上的书页,发出猎猎声响。窗外是斑驳的树影,夕阳静静地洒在地板、课桌与晏尔的脸颊上,他黑亮的瞳仁暗了下去,流露出几分受伤的神情。
晏尔看着他问:“你不想去啊?”
钟悬手里的钢笔无意识地敲了一下腿,他没有解释,而是说:“下次吧。”
晏尔也拒绝过别人,知道“下次”“改天”“有空一定”这种话就是委婉点的“我不想去”,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缠。
他低头收拾好背包,等裴意浓找过来,和他一起回家了。
钟悬回到座位,关巧巧还没走,托腮看着他说:“你有点奇怪噢。”
钟悬把钢笔夹回摊开的书页上,脸上毫无异状:“我怎么了?”
关巧巧拿起根笔往他手臂上戳了一下,吐槽他:“很刻意啊,我上次看到这种动作还是男明星营销自己有绅士风度的时候,你怎么也这样了?”
“我哪样?”
“你说呢?”关巧巧戳破道,“你上次叫醒刘子堂是用篮球砸他。”
钟悬抬眼看她,回答得滴水不漏:“这个砸坏了赔不起。”
“那倒也是,”关巧巧点点头,放下笔接着说,“而且你觉不觉得很巧?他和你家猫用同一个小名诶。”
“是啊。”钟悬说,“居然抄我的猫的名字。”
关巧巧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谁抄的谁啊,人家都没见过你的猫好不好?”
开学第一天,晏尔睡完一节班会课就走了,除了那张格外醒目的脸,谁都没机会了解他。
第二天情况就变了,新同学虽有少爷身份但没有少爷脾气,性格好得出奇,瞟了眼座位表就能对上班里每一位同学的名字和脸。
课间的时候,刘子堂大着胆子管他借了电动轮椅在教室外面开着玩,之后,班里一半的男生都在排队体验这种躺着就能风驰电掣的感觉。
关巧巧至今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眼认出自己是谁的,但并不妨碍她听到对方喊她“巧巧”时,被病弱美少年的烂漫笑脸晃到眼睛,一看到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心花怒放。
关巧巧把爪子递给同桌:“帮我号一下脉,看看我是不是要早恋了。”
同桌并起三指搭在她脉搏上,冷静地诊断道:“你没有,你只是看上了他的脸。”
晏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入1班,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除了钟悬。
不知道为什么,晏尔总觉得他有点抵触自己的靠近。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晏尔不能剧烈运动,一个人坐在树荫底下,托着脑袋乏味地看他们绕着操场跑了整整四圈。
四圈下来有些男生居然还有力气去打球,吆喝着喊“钟悬”,问他去不去。
钟悬摆摆手拒绝了,穿过跑道走向林荫道时,蓦然止住脚步。
晏尔坐在不远处,靠着操场围栏,歪着脑袋看他,眉眼稍弯,抬起手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