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 随即她放下手中的花束,他这才转过脸,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目光,愣了一下:“原来是你呀,我正要去魔法部找你呢。”
“那你真慢,我已经下班啦。”
俩人默契地相视大笑起来。
他还是按原计划买下了那束向日葵送给她,当然路上他都帮她拿着别人送的花束,他就在这满怀的五彩斑斓里送她回家。
“你想好怎么过退休生活了么?”
“事实上,以我这年纪在麻瓜社会通常才刚刚开启从政生涯。” 她说,“不过我也就随口一说……我不想再忍受对手都只以男人为主的竞争。”
“啊,我还想邀请你今晚和我下一盘棋来着。” 他配合她的说笑,接话道。
“实力相当的才叫竞争啦。” 她也模仿他的毒舌,“虽说巫师棋的规则和国际象棋几乎一致,但无论前者后者,你都像坐在比赛观众席似地输给我……”
“所以梅林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不给凡人活路’上面?”
欢声笑语之中,他们一起慢慢走远。
秋夜独有的微风阵阵吹来,落叶一片片乱舞,堆积在充盈着甜蜜花香的日落大道。
这天正是她执政的落幕。
「 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 」
窗帘被闷热的微风吹动着,她缓慢地抬起头,外面是一如既往灰蒙蒙的天,纯粹的驼色墙纸上挂着钟表,指针朝向的罗马数字扭曲成近乎陷入完形崩溃的样子。
突然窗外掷来尖锐的一声、霎时触发了心底的恐慌,她条件反射似地叫道:
“是警报!我们该去防空洞、快……”
在手足无措之中仿佛被轰炸的浓烟所包围,然而身体却无比僵硬、无法执行任何指令,这时,有人试图安抚自己——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金头发女人耐心地温声解释:
“妈妈,那只是邻居的烟雾报警器响了,不是警报、我们早结束了战争,看日历上的数字?现在是2012年。” 她仔细瞧着这张陌生的脸,这张完全想不起来的脸。
“……你是谁?” 她看向四周,单调的办公桌椅上一尘不染,蓦地板起了脸:“你干嘛进我的办公室?我的助理呢——” 她高声朝门外呼叫,对方无奈地做安静的手势制止:
“冷静点妈妈,拜托,认真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这不是你的办公室,这是我们的家,在科克沃斯小镇,1962年你离开了维也纳来这里,你记起了吗?”
“科克沃斯……” 嗫嚅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名,终于慢慢拼凑出对应的印象,一帧帧尘封已久的旧忆袭来,她如梦初醒地注视着面前的家人,充满歉意与无助地说:“对不起,我刚刚是不是又犯傻了……我真的很抱歉,埃尔。”
“没关系、没关系。” 就像童年犯错时母亲也从未责怪过自己,埃尔弗里德反过来连声安慰道。
作为女巫,八十多岁高龄看起来并没有带来多少不便,瓦伦娜的退休生活总体上过得丰富而自由——
除了一点变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记忆力在无声无息中消褪得厉害,从刚开始不记得物件的摆放等一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到忘记偶尔交接工作项目的内容,长期不放在心上,毫不在意,一度以为是纯粹长年没休息好,后来她不得不查询书籍熬制魔药饮用。
后来,魔药也不再起效。
如同一张从边缘分散蔓延到中心的拼图,大脑挣扎着弥补缺失的每一角落,却几乎都是错误的色块,三十五岁以前的所有记忆,特别是十四岁的记忆,是瓦伦娜最深刻的人生片段,于是在现实的时空被打乱的脑海中,她无意识地迷失、识别不出时间线或熟人的面孔,她把科克沃斯的家错认为实验室,她把埃尔弗里德错认为伊奈茨——在她的视角里,昔日的亲友要么全是陌生人,要么是死去的故人。
某天半夜瓦伦娜起床做早餐,叫醒了埃尔弗里德,让她赶紧洗漱。
“妈妈,这才凌晨三点……回去睡吧,好不好?”
“你快点去洗脸,不要错过火车。”
“可我不用坐火车呀。” 她哭笑不得。
“你不坐火车怎么去调研呢?你昨天不是都约好啦!”
她简直一头雾水:“我……我不明白,什么调研?”
“实验项目的投资啊!唉,你怎么老是稀里糊涂的,伊奈茨——”
听到这儿,埃尔弗里德的心里才响起“噢原来如此”的喟叹。
对母亲认不出女儿的头疼情况,埃尔弗里德的心情很复杂,中年跟青年一样各有各的危机,只能发挥讲究实际的精神尽全力照顾妈妈,想办法解决病情,无论找医生还是治疗师,瓦伦娜比饱受阿尔兹海默症折磨的普通麻瓜要好些,她自始至终能够正常地读写,但她确实频繁地搞不清几月几号、几点、在什么地方或是谁等基本的信息,看来,纯血的基因更像一种诅咒、不好恭维。
针对这些症状莉莉研究的自制药剂所幸帮到了她们,可惜再好的魔药都只起到缓解的作用。
有些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好心建议埃尔弗里德选择专业一流的疗养院安顿母亲,但是她绝不愿意这么做。加上克莱尔和瑞斯都是好孩子,她们的工作忙得要命也会回家协助她。
当然起初西里斯就主动提出帮她,遗憾的是他也被瓦伦娜认错成别人——而且在病人的视角中,言语是解释不了恐惧的。瓦伦娜看见他,是恼怒而害怕的反应:“你给我滚!离开我的家!” 嚎叫着乱扔东西,哪怕埃尔已经非常眼明手快地拦住妈妈,站门口猝不及防的西里斯难以幸免地被砸到额头、鲜血渗出,她让他赶快躲进楼道。
等安抚好瓦伦娜的情绪,她找他道歉,并为他处理了下伤口。
“没事,我可以喝复方汤剂来帮忙的。” 他轻松地说,好像刚刚被追着打的人不是自己。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我想这也行不通,似乎只有我不会引起她的惊恐来源……” 其他人、尽管是莉莉,瓦伦娜都做不到随时辨认出来,认错人倒还好,认成会伤害自己的人才叫麻烦。
日复一日,埃尔弗里德锲而不舍陪伴着母亲。从不是沉浸痛苦的悲观主义者、埃尔不仅照看老人方面成长为得心应手,有时她温和乐观的态度甚至能感染到病人。年老的妈妈常常闹小孩子脾气,大部分时刻她都会顺着对方的话说,妈妈将她当成谁、她就扮演谁,克莱尔还会用变形术哄她们开心。
到这一年生日,瓦伦娜的状态已然大不如前,难得清醒一次也是悲从中来地哀叹,身为一名业内顶尖的设计师,没有什么比失去创造能力更悲痛的了,一切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可是埃尔弗里德不想就这么旁观妈妈的伤感,的确——她是最能理解瓦伦娜的人,她们都拥有能为自己的梦想奉献和燃尽自我的觉悟。
所以,她决定为瓦伦娜举行一场盛大的生日晚会,重点是致敬其在设计领域半个世纪以来做出的伟大贡献。
筹备这场仪式的每个环节无不经过她苛求完美地布置。
即使有可能第二天就忘了、她也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宴会的主角,许久没见到妈妈这样高兴,她很期盼那一天的到来,比当年自己的婚礼还要期待几倍。
无疑,其实她有几分忐忑,不知会面临什么突发状况,她尽可能把全部想到的意外罗列在表格里做到预防;邀请的来宾也是由她一个个核实身份背景,确保摄影师和报社记者没有问题,不擅自添加采访环节,不编写哗众取宠的新闻稿,等等。
宴会当晚,她们的挚友都赶到了现场,她渐渐放下不安,因为效果超乎预期,氛围很好,客人们全程被有趣的活动和职业生涯的纪念录影吸引了注意。
“……我结识门泽斯小姐的契机是在1950年的艺术展上,她对蕾丝颈饰的见解,我第一次遇到像她那样谦逊又富有力量的人,被她沉静内敛的气质吸引,我找她搭话,我们从山茶花印花衬衫聊到佛卡夏面包,她实在是风趣而聪明的女子……虽然我们所服务的品牌是竞争对手,但我们的友谊从没受到不良的影响……”
“与瓦伦娜·门泽斯共事的四十年是一段令我受益无穷的宏大冒险,我震撼于她的才气和源源不断的灵感,很荣幸能为她致辞,更荣幸见证她这一路成就……”
“提到瓦伦娜这名字我的初印象和你们大多数人不同,我们不在同一部门,她与我的上司同级、俩人是朋友,某种意义而言,她也算是我的上司,那时我是不折不扣的职场菜鸟,在一回部门合作的项目中,我犯了个小错,说是小错、在一所看重名誉的企业看来粗心的犯错是不可容忍,尤其是该项目连累了总负责人是以不苟言笑著称的门泽斯小姐,我以为铁定要被辞退了,但在惧怕和自责里收到上级的消息,我免于一劫……多年后我得知,是瓦伦娜·门泽斯小姐为我求的情,她说服了我的老板们,她说毁掉一个项目的成功是无可避免的,毁掉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性的前途却可以避免的……时至今日,我对她的感激不减半分,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功也是她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