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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桥觉得这时候他应该是要恨的,脸上凄惨冷笑,心底恨意滔天。
  浑身染血隔着腰腹间扎满的长矛冷冷看着周围一圈人,恨不得噬其肉、啖其骨、阴暗扭曲献祭灵魂只为将他们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剧本上的‘场景‘’时间‘’地点‘描写格式,拍摄时是很清晰明了,可需要代入情绪时候就很容易被那割裂的条条框框破坏掉。
  沈桥躺在自己藤椅上,将剧情吃透后,手腕一翻将贴满花花绿绿便利条的剧本纸页翻过去,倒扣在小腹上,阖眸在脑海里缓缓勾勒故事画面。
  他到的早,导演检查完镜头摆置跟滑轨设施,见有演员还没化完妆,便没急着叫他醒来。
  一切准备就绪后,没等他张嘴,沈桥就自己从椅子里爬起来,将卷边的剧本纸跟保暖盖毯交给宿小杰,抬腿走到了场景中间。
  院子场景是前几天布置的,葳蕤的绿枝变成枯树,清澈水塘周围的一圈砌石上落了些雪,檐下的浓夏竹灯笼也换成了卷帘跟深红绸灯。
  快过年了,仆人丫鬟将檐下地板拖得很净,光可鉴人。
  原本应是幽静雅致,一派喜气洋洋的场景。可镜头下拉,廊檐角落漏出的一滩刺目暗红色,却生生割裂了这抹幽静感。
  机械组小哥操纵着大摇臂镜头,从廊栏残断的室景,挪到被撞碎散落一地的瑞兽望桩石柱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石狮子瑞兽被摔断成几块碎石,残破不堪,散落在地上。再往后挪,是挂在染血红缨枪尖的小孩尸首跟满地惨死的妇孺横尸。
  沈桥一袭绸缎华袍站在庭院树前,乌漆长发有些散落,金冠歪斜,唇角淌血。
  被腰封束紧的细瘦腹部,被无数锋利长矛刺透,淋漓鲜血从模糊血肉里渗透出来,将腰腹处衣料浸成湿濡暗红一片。
  “楚……楚浔!你恶事做尽,其罪当诛!”
  “恶事?”
  沈桥抬眸,身形残破摇摇欲坠。
  明明凄惨落魄得要死,却被那一身血色衬得明艳逼人。
  细瘦身躯被刺在无数长矛中央晃了晃,他唇角挂着殷红血渍,一双眸眼却漆黑清亮,薄薄唇角掀起冷笑,“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恶事,就是在冰寒雪原上救下你们。”
  凌乱发丝,难掩清贵气质。
  淋漓鲜血顺着腹部长矛滴滴答答坠落下来,像池水般淌了满地。
  “胡说!”
  有人恼羞成怒,用力抽出长矛又狠狠刺穿回去!
  ——噗嗤!
  穿骨刺透鲜血横飞,长矛拔出带起的血渍,飞溅两点在眉梢眼角,像暗色里熠熠生辉的鲜红小痣,衬得那人濯濯如玉的眸眼愈发妖异摄魄。
  流民握紧长矛的指端开始颤抖,不敢再看他。
  分镜拍完,本应该暂停休息一下,可导演看着取景框里沈桥凄然垂下去的眼睫,半晌都没有喊‘卡’。
  这种剧情最吃情绪,算得上是全片里最重要的重头戏,开拍之前他们就已经把演员走位跟分镜轴线设置好了,场景没变,五个机位也不用调整,顺着演员情绪继续拍下去就好。
  也幸好他们剧组要求较高,就连群演都是有五六年经验老江湖。
  没听到导演打断节奏,片场所有演员都维持着角色情绪,该惊恐惊恐,该心虚心虚。持戈拿刀,围着主角楚浔半圈着而站,两股颤颤,脸上表情从虚张声势到忐忑不忍都有。
  五号机位镜抬起,越过‘楚浔’肩膀落在对面流民惊惶不安的脸上,然后推进,从左向右缓缓摆过。
  第一视角慢速扫镜。
  那错落站位的一张张脸落在镜头里,惊惶的,不安的,畏惧心虚不敢抬头直视的……像站在‘楚浔’的位置被围攻,压迫感,窒息感,格外浓稠。
  沈桥垂下眼睫,脸色被唇角血渍映得格外苍白。
  他脆弱得像一张被刺透的古籍纸页,全靠插在身体里的长矛撑着,仿佛只要撤下那些伤害他的利器,他站直的身体就再也支撑不住跌倒下去。
  蒲扇般的乌漆羽睫轻轻扇阖了下,‘楚浔’敛下眼去,仿佛就连呼吸都快停滞。
  流民怕他提前断气,连忙攥着长矛又狠狠戳了他一下,急切逼问道:“楚家的金鳞印在哪里?!”
  金鳞印是楚家镇宅之宝,最初不过是楚家家主为爱子重金找人雕琢的一枚玉印罢了,去山寺找僧人开过光,挂在刚满月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身上,祈福求个顺遂平安。
  后来,一代一代传下来,那金鳞玉印便成了楚家家主的象征。
  倾楚家之财力、兵力、影响力,全系在了那一枚精致细腻的小小玉印上。
  斗转星移,便成了人人觊觎的绝世宝物。
  曾经为孩童祈福雕琢出来的玉印,最后竟然变为灭门催命的屠刀。
  ‘楚浔’心底充满悲戚荒谬的宿命感。
  刺进身体里的刀戈滴着鲜血又往血肉深处狠狠戳了戳,那承过他救命之恩的流民,满眼狰狞戾声斥责,“快说!”
  ‘楚浔’抬起眼皮笑,脸色却惨白得仿佛下一瞬就要晕厥过去。
  那人不敢耽搁,大声急切道:“我们也是受人逼迫!楚公子,你们世族之间的争斗小民不懂,但那人交代了,必须要将楚家的金鳞印带回去!否则不止您这里……就连整座金陵城动会被血洗!”
  眼前一阵阵泛起黑雾,‘楚浔’嘴角鲜血不断淌下来。
  虽他们没有明说推动这场血灾的背后人是谁,可听着流民嘴里的话语,‘楚浔’大概也猜得出来。
  不过一群道貌岸然的贪婪禽兽罢了,世族之争,向来如此。只恨他们不在这里,不然……不然……
  ‘楚浔’溢出一口鲜血,在流民焦急逼问之前,缓缓启唇,“祠堂里的蒲团,跪下,磕三个响头……”
  声轻音散,气若游丝。
  “什么?”有流民走进,侧耳聚精会神去听。
  ‘楚浔’意识濒薄,虚弱声音快要散开,“香炉暗格……左右掰转半圈,身后暗门打开,石阶通往地下……”
  “在楚家祠堂暗室里!!”
  那人转身高声喊出,一群人里乌泱泱分出一堆,举着长矛刀戈就朝外院祠堂跑去!
  ‘楚浔’疲惫阂眸,掀了掀唇角。
  一刻钟后,地下传来轰隆闷响。
  爆破声起,地动山摇,万支箭矢从院落屋舍里的任何难以想象的地方射来!
  天塌地陷,鲜血横飞!
  惨绝人寰的惊恐哀嚎声连绵不绝,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时候,整座院落已经被血染满残破不堪。
  男主躺在那满院横尸的血渍里,发丝凌乱,满身血污。
  随着镜头拉高,残忍全景一点点全展现出来,最后落在葳蕤树影里两只靠在一起低头啄羽的鸟雀身上,低头啄了啄,然后振翅蹿出树梢枝头,扑棱棱追逐着越飞越远……
  ……
  拍完这场大戏,沈桥躺在尸山血海般的小院里,久久难以回神。
  他没有落泪,只是安静躺在那片鲜红血渍里,望着小院外被四方围墙圈起的一方小小蓝色天空。
  忽有风起,视线边缘有婆娑树影摇摇晃晃。
  导演走过来,卷着剧本蹲在他脑袋前,倾身挡住大半静谧天空,“还好吧?”他说。
  沈桥发散的眸光收回来,叹息,“就觉得挺憋屈的,不是说善有善报吗?怎么在虚构的故事里都难以实现呢?”
  “这就是戏剧性。”
  导演捏着卷成破烂纸筒的剧本拨开落在他脑袋旁的道具箭矢,宽慰道:“善恶那一套,小孩子才会相信。”
  “世上多得是无恶不作的坏人逍遥法外,心善良正的普通人尸骨无存,造成结局差异的不是善恶,而是他们手中的权利大小跟财富多少。虽然很悲观,但世界就是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当前尚且好人比坏人多,大多数人的朴素社会价值观都是积极正面向上的。众人举薪,暗夜可明。更何况,在手持权利跟财力巅峰的人里,也有心怀正义有着崇高理想之辈。所以恶人作恶时也会有所忌惮,至少他们不敢、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欺负弱小、鱼肉乡里。”
  众人举薪,暗夜可明?
  沈桥望着头顶逐渐暗下来的寂静天空,堵在心口的那股浊气,似乎稍稍散开了些。
  导演笑笑道:“虽然咱俩都没能力去惩治社会新闻里的恶人,可是能在镜头里惩恶扬善,让善恶得报,也算是出口恶气,侧面引导观众分辨善恶追寻公平了。”
  沈桥被导演的心态影响,笑了笑。
  见他不再情绪低落,导演从口袋摸出个压惊红包,塞到沈桥怀里,“好了,大吉大利,去去晦气。”
  他撑着膝盖起身,笑嘻嘻道:“咱们后面还有呢,这又不是最终结局,所有坏人都要被咱男主复仇干掉呢!休息下喝点水,我们明天继续!”
  第79章
  导演安抚完, 笑呵呵起身走了。
  沈桥将烫着‘大吉大利’金箔字的喜庆红包举在眼前,看了看,轻轻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