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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海玻璃 > 第63章
  “哎?”江沅声表情一空,终于开始生怯,紧急转回话题,“还有水没擦掉……”
  “不必。”商沉釉不为所动,“反正不止一处。”
  两道长影交叠,隐入室内昏暗处,灯光再也照不分明。
  窗纱不停地簌簌,掩盖了暧昧人声。雨声鼎沸地持续整夜,吵得耳朵也难耐。
  *
  “结束了?结束了!”
  “yeah,教授说今晚有犒劳餐,专门招待大家。”
  “这次项目完成,可以顺利毕业了……”
  设计展的场馆后台,南大项目组的成员们在收拾图稿,一边用口音各异的威利语低声交谈。
  “lan.”
  有位黑皮肤女生抱着材料,腾出手拍拍邻近座位上的人,用不大流畅的句子询问:“你的身体康复了么?”
  江沅声合上笔电,礼貌客气地点头:“谢谢关心,我没事了。”
  “那是很好的。”女生爽朗地一笑,“听说华国是你的家乡,真的非常美丽,风景优美,可惜不能留在这里更多时间。”
  “没关系。”江沅声勾唇笑,“风景四季常在,来日方长,华国欢迎你随时再来。”
  “噢,提起这个,我差一点忘记。”女生瞪大眼,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有一名华国的,陌生的男人,自称是你的父亲,来这里寻找你。”
  话落,江沅声蓦然神色一变。
  江昭云?他怎么会找来?有什么目的?
  女生陷入回忆,并未察觉他的神色变化,努力地组织语言去描述:“他大概四十几岁,坐在轮椅上,看起来很有严重的病,情绪也非常激动……”
  江沅声难得失礼,直白打断道:“然后呢,他去了哪里?”
  “他去了……”女生怔了瞬,微微卡壳,“我当时并不了解,后来,也许因为找不到你,他独自离开了,留给我一张个人名片。”
  说着,女生翻找口袋,将名片递给他,颇为关切地问:“需要我帮助你么?还是说……”
  “抱歉,失陪。”
  江沅声迅速抽走名片,起身去了后台另一侧,对照联系电话拨号。
  接通后的刹那,对方似乎并不意外,擅自唤了他一句“声声”,莫名亲昵温和,甚至殷切地关心他是否在忙。
  江沅声蹙眉,脸色极其难堪,露出罕见的厌恶情绪:
  “江先生,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是您的‘声声’,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语毕,对面稍微停顿了瞬,却似乎不怎么介意,兀自轻笑了笑:
  “真是抱歉,是我又打扰到你了吧,你别介意,以后不会了。”
  一阵恶心,江沅声抬手要挂断,忽而听到急剧的几声咳嗽,江昭云阻止道:
  “声声,别挂,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联系,因为我很快……”
  “我很快就要死了。”
  第52章 52 “抬头。”
  ……死?
  江沅声恍惚一秒,表情里的厌恶崩塌,转成迷茫。
  某种尖锐的疼痛炸开,既快又凶,决堤泄洪般的。又顷刻,身体率先铸起防御,将洪水抽空,瞄准心脏砸下去。
  源头粉碎了,痛也不再。
  视觉渐渐模糊,躯体发作起症状。江沅声攥着手机,突兀地笑了下:“是吗。”
  “可是江先生,我不算您的法定亲属。”他漫不经心地弯起眼,不乏善意地提醒着,“您要交代遗嘱,会不会找错人了?”
  那一句“遗嘱”毫不留情,挑明了龃龉,激得对面再次剧烈咳嗽。江昭云哑唤了句“声声”,急促地抽气,破旧风箱似的拼命解释:
  “不、不是遗嘱!我想见你,声声,我想补偿你!就在三林公园,或者你来定地点,让爸爸看看你……最、最后一次了,求你……”
  “不。”江沅声的语气轻柔,却斩钉截铁,“没必要,谢谢。”
  语毕,不等对方回复,他果断地掐灭屏幕,挂断,低过头,偏身靠向一侧的墙壁。
  啧,有点烦。
  江沅声眯起眼,捏紧手指,缓了会呼吸。再抬头时,他的神色恢复如初,平和地扫了眼名片,抬手,准备扔进废纸篓中。
  不知为什么,意外陡发。废纸篓忽然逼近放大,他的脑子空了半秒,才发现看错了,是自己脱了力,在直直往前栽。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狼狈瞪着眼,耳边爆发嗡鸣,突如其来的酸气从胃底冲出,逼他弯腰、干呕,狠狠痉挛。
  长达十余分钟,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胃在发疯,暴躁地翻跳,将五脏六腑往上挤,蛮力碾,大股大股搅出喉口,头颅也撑得胀开。
  恶心、恶心、恶心!
  强烈的厌恶感挤穿了骨头,理智无法压制,吼叫声钻满神经的缝隙。
  直到停下时,他的手指还在乱抖,抓着不知是谁的衣袖,低头去看,却不戴宝石袖扣,也没染柚子香。
  瞬间,江沅声有点失望,缩回指尖,跪在地上不动了。
  对方更加惊慌,见他有所缓和,连声问:“你还好吗?刚才是怎么了?要不要打急救?”
  听声音是年轻华人,应该是展馆的志愿者,江沅声摇摇头,弯起眼轻声答:“没事,谢谢关照,大概是低血糖。”
  解释得敷衍,但实在找不到合适借口。为了增加真实性,江沅声又轻声问:“您有糖么,别的也可以。”
  “啊,有的有的……”
  很幸运,对方递过来后,江沅声咬到一颗柚子味糖果,很甜,甜得牙关生涩,瞬间安抚仍在痉挛的胃部。
  可惜眼睛看不清,江沅声只好循声抬头,怀着感激笑一笑,再次道谢:“我好些了,您不用担心,有问题我会去医院。”
  等了等,他借着甜味找回力气,从濒死的状态复苏,摇晃地扶墙站起,站稳。
  志愿者谨慎地观察,确认他已经恢复了正常,除了脸色惨白,举止已经算得上从容。
  于是迟疑了会,志愿者点点头说:“好的,那先失陪了。我在过道对面值岗,您有需要随时喊我。”
  言毕志愿者起身,临走前,贴心地又留下一颗糖。
  江沅声静默地靠着墙,低头,捏了捏手心的糖纸,眉眼的笑意渐渐消失,显出冰凉惨白的底色。
  是这次发烧的后遗症么?
  江沅声判断不出,但他想,他至少该去买一盒退烧药,或者随便什么,压一压症状。
  避免再麻烦旁人,也避免让那个人担心。
  毕竟是他爽约在先。
  今早在民宿216,江沅声慢吞吞进了盥洗室,迷糊间咬了支牙刷,被湿漉的柚子香从身后圈住。
  一番厮磨后,牙刷快被咬断,他承诺将晚餐时间留给对方。
  抽离思绪,江沅声抽出手机,娴熟地打开盲人模式,滑动屏幕,给列表置顶拨号。
  “嗡——”
  柚子头像跳出来,在屏幕中央规律震动,持续十五秒后,转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
  自动挂断。
  江沅声一怔,扯唇,似笑非笑地停了几秒,又耐心地继续拨号。
  “嗡——“
  昏暗潮冷的浴室,隔着雾面玻璃,从另一侧响起来电提醒。
  玻璃里侧,浴池内水光荡漾,晦涩的光束延伸向上,勾勒男人的眉骨。
  那一处青筋崩起,冷渍涔涔,笼在惨白湿汽里。
  来电铃声被水汽隔绝,商沉釉浑身淹没于暗色,灰瞳涣散,仿佛缺少灵魂的雕塑,与周遭隔着无形壁障,更听不见铃响。
  十秒前,他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有场凶火,来路不明,极癫狂地烧着,烧到梦境的边缘海上,又涨着潮咆哮,顺着脚踝钻透他的皮囊。
  他的骨头烧起来,血管却反倒冻住,让他在极冷与极烫里被撕裂。煎熬多时,才听到年轻的女人,他的母亲,在火中尖声喊‘chio’。
  喊完,火海迸溅消弭,女人融成绿的骷髅,骷髅翘起细长的上肢,伶仃挂着一圈漆黒。
  是那只骨镯,属于江沅声的骨镯。
  商沉釉心脏骤颤,悚然睁眼,汗珠细密地爬满了肩脊,四肢不得动作,像是被活活钉死的水鬼。
  是惊恐症状又发作了。
  来华国前,商沉釉忙于工作,已经连续数日无暇休息。不久前又通宵处理完项目,他原本想借冷水浴调整,却效果不佳,愈发疲惫。
  他厌恶这样的疲惫,更厌恶这样的自己,大脑被药物压制,无法高功率运作,形同废物。
  片刻后,不远处的震动声再次响,商沉釉终被惊动,恍然回神。
  他沉闷地低哼,抬腕抵上池壁,捏了捏无名指上的婚戒,起身跨出水面,迈腿踩下松石台阶。
  步伐从缓到快,他随手扯来浴巾披上,湿漉漉的足迹一路延开,将玻璃杯放到置物台上,接听通话。
  震动停了,江沅声的声音传来,含着轻哑的笑:“三次才接通,chio先生,您又在忙么?”
  商沉釉眉心纵了下,低声答:“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