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杯酒滑入喉间,双颊泛起薄红,眸光在烛火中蒙了层水汽。
廊下悬挂的喜灯都化作一片朦胧的光晕。
崔莳也晃着空壶起身,正要回房,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那手白皙匀称,指腹却有薄茧,正是常年握刃的痕迹。
他心头一怔,下意识轻唤:“王絮……?”
“新婚快乐。”李均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只是认不清新娘的真面目的话,是会出大麻烦的啊。”
“借李大人吉言。”
崔莳也再抬眼时醉意已淡了几分,清亮的目光迎上对方。
恰在此时,陆系州从拐角走了出来,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是你。”
吉时的钟鼓声响遥遥传来,“咚——咚——”
崔莳也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的房间,窗纸上映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他微顿,眼眸温和:“今日崔某大喜之日,二位大人若有雅兴,不如改日再叙?”
“崔公子好福气。” 李均举杯轻笑,“良辰美景,可别误了时辰啊。”
雨意绵绵,柔软地砸在雪地里,晕开浅浅的湿痕。
王絮在屋内最后检查了一遍行囊,背上身,推开门,寒冽的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指尖刚触到门板准备合拢,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轻问。
“你要去哪里?”
一只大手突然楔进门缝,衣袖蹭着冻得发红的指尖,硬生生将半开的木门撑开。
王絮没应声,手腕发力继续推门。
屋外的青年无动于衷,像生了根般纹丝不动。
数月未见,他竟任由黑发长至脚踝,一缕鬓发粘在苍白的脸颊,眸光似寒潭映着月光,这样极冷艳的颜色,叫整个人从骨到皮,说不出的凄寒。
“你们要去哪里?”
他语气平淡,却冷得像是裹了一层薄冰。
王絮垂眸盯着那只手,指腹因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清晰可见,而掌心正渗出几缕暗红的血。
她一下松了力,任由房门敞开。
徐载盈望着她,沉默片刻后走进来,目光在室内环视一圈:“你和他好上多久了?”
王絮抬眸反问:“你和陆系州之间,出什么事了?”
徐载盈眼中映着清冷的月色,他大步走进来,四下看了看:“那你和我小舅舅,又是怎么回事?”
陆系州回来告诉他父亲杀死了王絮时,他几乎要疯了。陆系州不救王絮,反而叫李均先出去了。
凭什么怀疑他们暗生情愫?
李均万一要是去补刀的呢?
“我活着回来,让你不高兴了?”徐载盈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你是太子,如今局势紧张,多一个人出力总是好的。”王絮抬起眸,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
徐载盈黑眸从她脸上划过,带了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你怎么敢同时耍我们两个人的?”
“男人可拥三妻四妾,却偏要女人心中只有一人。”
“强词夺理,我何曾有过……”
王絮打断他,“你是要阻止我?”
徐载盈垂下眸,轻笑一声,脸上拢着一片阴云,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几分:“我何曾强迫过你?你们成婚,我自不会干涉。”
王絮转身走向床边,将行囊放回原处。
身后一道影子覆在她身上,青年的气息裹挟着雪水融后的清冽与木质香的沉苦,丝丝缕缕缠上她的衣襟。
这道影子愈发斜长。
她转身时,才发现徐载盈已近在咫尺。
他仰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发梢上的雪融化,水珠沿着颈侧淌下,漆黑的眸子里亦含了几分潋滟水光。
徐载盈笑了一下,道:“怎么,又在盘算如何杀我?”
王絮心口起伏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缩。
他上次果真知道。
她垂下眼眸道:“若是你不告诉莳也,我便也不再谋划这些。”
徐载盈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雾气氤氲的浴桶上,眼底晦暗不明,喉间轮廓深刻,苍白的唇瓣渐渐洇开血色,他忽而冷笑:“从始至终都在骗我,你早就抛弃我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带着雪意的吻蛮横地覆上她的唇。
清苦的木质香与急促的呼吸交织,被褥被他用力扯下,两人跌落在铺着软垫的地面。
他将她抱到腿上,几近缠绵地吻她的唇。
舌尖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唇齿交缠间尽是毫不妥协的啃咬,疼痛混着窒息感袭来。
两人在深吻上毫无默契,却都不肯退让一步。
徐载盈抵着她的额头,气息滚烫:“我自然要握着你的把柄,你可是我小舅母。”
“往后莳也不在家,我就来找你。总归我们是一家人。”
王絮的下巴搁在他肩头,趁他喘息时轻声反问:“你便是这样爱我的?用这种方式成全我?”
他冷白的脸颊泛起潋滟潮红,薄唇翕动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鼻尖,“我成全的是你,不是他。”
明明是寒冬腊月,两人却都渗出细密的薄汗,如墨的长发垂落,扫过她颈间时带来一阵战栗。
“你也成全我一次,如何?”
徐载盈似乎饮了几杯酒,微微一笑,眼睑、鼻尖、唇畔,泛着绮丽的红,话音带着些微沙哑与低沉,“我从尸山血海爬回来,早已没什么可在意的了。成全他可以,但你也要成全我……”
纠缠的舌尖如战场上的兵刃,在湿热的方寸之间反复拉锯,将积压的怨怼与不甘尽数碾碎在彼此的呼吸里。
“你分明是最自私的人,因着我爱你,你才爱我。”
“我若有一点不爱你,你必要做出这幅模样。” 他的吐息沿着脖颈蜿蜒而下,语气忽然温柔,“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
可爱与可恨是交错的,爱她便选择接纳她的全部,若只想剥离可恨之处,不过是痴心妄想。
何况爱本就没有天平,他偏要强求对等,终究是徒劳。
王絮衣襟不知何时经汗水洇湿,不远处青黄烛火跳跃翻滚,徐载盈眸中转过阑珊火光中,他甫一蹲下,长发逶迤铺展。
徐载盈的指尖抚上王絮唇瓣,指腹摩挲了下,便牵起她的手交叠在腰间,低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月波情霁,丽容明淡。
月华映着他眼底未散的红潮,“我这般待你,还不够吗?”
王絮抬手覆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一点点盖住他的眼睛,又将一根手指探入他口中,轻轻摩挲着他的舌尖。
“他也可以——”
话音未落,他忽然凑上前,轻轻咬住她的指尖,影子在昏沉中交叠成模糊的一团,“我何时说过反对?”
王絮的背脊撞上身后的案几,她抬手,将案上的酒杯端过来,抬起眸看他,“里面是毒药,本是防着不速之客。你若真心,便饮下这杯,我自会给你解药。”
徐载盈勾唇冷笑,眼底却漫着水光:“好啊。我喝了这酒,你若不给解药,我回去便毒发身亡,反正你铁了心要嫁给他。”
“你可以选择不喝。”
王絮的指尖顺着他尾椎骨缓缓游走,引得他浑身一颤,苍白的脸颊泛起胭脂色,眉宇间却凝着痛楚。
其实她知道,他这样的偏执的情绪,只要她对他说一句,跟我走吧,就可以平息下来。
可这话到了舌尖,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就在她指尖停顿的刹那,徐载盈忽然起身,接过那杯“毒酒”一饮而尽,话音很冷:“那便祝你们……百年好合,一生顺遂。”
酸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徐载盈轻轻地低吟,一言不发,发丝凌乱。
哪是什么毒酒,分明是陈醋。
他已软成了一滩水,脸颊上是情迷意乱的潮红,眼眸浸满泪水,“王絮……你必须对我负责。”
王絮掐住他的下巴,问:“不负责又怎样,你要杀了我?”
“我杀不了你,”徐载盈抬手攥住她的手腕, 哪是什么毒酒,分明是陈醋。
他已软成了一滩水,脸颊上是情迷意乱的潮红,眼眸浸满泪水,“王絮……你必须对我负责。”
王絮掐住他的下巴,指腹碾过他颤抖的唇瓣,“不负责又怎样,你要杀了我?”
“我杀不了你,”徐载盈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泛白,眼神骤然晦暗,“但我能杀了崔莳也。”
“他是你小舅舅!”
王絮转了一下手腕,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更是林乐游的弟弟。”
他猛地将她往怀里一带,发丝扫过她鼻尖,“母亲不会在意的。”
“她只是尚未清醒!若她知道你为了一己私欲……”
“我只剩你了,走到那一步,我什么都不在乎。”徐载盈闭了闭眼,长睫剧烈颤抖着。
还好他来了,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这是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