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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三嫁太子 > 第101章
  程雪衣默然不语。
  她没有父母,是被老太监一手带大的,来到程又青身边,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要她的身手与忠心,她要借他的势力复国。
  本就无亲无故,谈不上谁利用谁,更遑论心甘情愿。
  周煜见她不语,反倒挑唇一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你在等王絮吧。”
  其实他早就在丞相府布了暗桩,攻防图到手多时,先前不过是拿个由头,测试程又青愿不愿意为他出钱出力。
  谁知那老狐狸竟派杀手追杀他,最后为了保全名节,竟一把火烧了程府,自己也葬身火海。
  真是这世间最大的伪君子,以为一死了之,便可以叫一切错事,灰飞烟灭么?
  “王絮在程府。”周煜盯着程雪衣的眼睛,想从那片平静里找出一丝波澜,“她不可能找过来,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闻言,程雪衣微微抬头。
  周煜收了笑,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一家的伪君子,程又青是,王絮更是。”
  程雪衣眼帘垂下,遮住了眸底所有情绪。
  “你搅的城中百姓无粮无米,莫非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把你做的好事,安在我头上?”周煜像是被刺中痛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程雪衣眉梢微蹙,露出一丝极淡的疑惑,突然开口道:“你费尽心机,到底为了谁?”
  周煜不再多言,手腕翻转,长剑“锵”的一声归鞘,他抬眼看向程雪衣,“为了周煜。”
  暮色降临,远山苍茫。
  青山一夜落雪,程又青的长发亦被白雪覆盖,又在跳跃的火光下融化成细水珠。
  周遭是一瞬的寂静,唯有柴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风雪掠过林梢的轻响。
  漫天风雪中,来人抬起眼眸。
  那双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盛着整片夜空的月华,远处覆雪的草木、眼前纷飞的碎雪,皆在这人回首处。
  明明灭灭,却又清晰得叫人移不开眼。
  程又青望着那双眼,心头微不可察地一怔。
  太熟悉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双眼中的寒冷他是见过的,分明是十多年前,徐绛霄望着他时的模样。
  徐载盈道:“程府的事,陛下说既往不咎。”
  他若相弃,我便枯萎,他若垂顾,我便长青。
  不知是谁曾在他耳边念过这句,此刻突然撞进脑海。程又青指尖无意识地蜷起,眉峰压得更低——这是什么道理?
  程又青抬眼看向徐载盈,声音穿透风雪,有些微哑:“陛下这些年,待我不薄。”
  他与徐绛霄,这些年的相处,不过是困于时局的挣扎,是绝境里互相撕扯又不得不依存的博弈,是人与生俱来的、对生存最本能的对抗。
  他们之间没有爱欲情仇,只是这较劲的心思,不肯轻易落将下来。
  沈自流刃尖反复刮擦着石碑上程雪衣三个字,直到那三个字被磨得只剩一片模糊的凹痕。
  她扶着石碑喘了半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衣料上又冷又沉。
  推开门时,半边天都成了橘红色,火已经从前院漫到了后院。
  石阶上,程又青安静地坐着,衣衫被火星溅上了几个破洞,他却像没察觉,只垂着眼看地上蔓延过来的火舌。
  这幅画面,她莫名觉得有些岁月静好的安宁。
  “我的心太小了。”他的心却太大了。
  沈自流靠过身去,与他一并坐在石阶上。
  她自认无法真正走进程又青的心。
  “以你为核心,不容他人指染,一旦有玷污你的存在,都会叫我产生攻击的心。”
  徐绛霄的挑衅、林乐游的亲近、程雪衣的出现。
  沈自流抬手抚过发烫的脸颊,自嘲地笑了笑:“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不堪。”
  火点上了她的裙畔,她一头长发被火点燃,散发着煜煜的光辉。程又青去扑灭她身上的火,道:“你可以离开,没人会阻拦你。”
  “你走吧。”沈自流站在火海里,任由他扑灭肩头的火焰,声音却异常平静。
  她抬眼望他,“你这么恨我,该任我去死才对。”
  程又青只是看着她,黑眸在火光中沉沉浮浮,没说一个字。
  “你该恨我。恨我毁了程家,恨我纵容徐绛霄踩着你上位,恨我看着程雪衣背叛你,甚至恨我丢弃你最爱的女儿。”
  “你该拉着我同归于尽。”她仰头望着他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可你连这点恨都不肯施舍。”
  他向来杀伐决断,偏对她这般心慈手软。若真恨她,此刻就该将她推进火海,了断这纠缠半生的恩怨。
  可他没有,他不恨她,也不肯原谅她。
  她为程雪衣画的那些画,也被他尽数毁去。
  程又青沉默着扑灭她发间最后一点火星,指腹在她烫伤的脸颊上短暂停留。
  沈自流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
  他的眼里装得下太多东西,程家祠堂的牌位,洛水河上的浮灯,纠缠不休的仇人,早逝的女儿……
  “你站在高处时,眼里从来没有我。”她看着他被烟火熏黑的下颌,“如今好了,你摔下来了。”
  程又青垂眸不语,目光里竟难得带了些微的垂怜。
  那些被她毁掉的、被他默许的,都在这滔滔火海中渐渐模糊。
  “为了什么呢?”沈自流道,“为了一个除了我对谁都和颜悦色的男人。”
  如今火势渐弱,她终于看清他眼底映着的,不是洛水,不是火光。
  而是她自己,正被一点点烧成灰烬的模样。
  “走吧。”他轻声说。
  残存的火苗顺着帷幔窜上房梁,将整个阁楼映得通红如血,反倒衬得他发冷的侧脸愈发柔和。
  沈自流只怔怔地看他,“你不恨我。”
  可为什么非要等到她烧成灰烬,他才肯低头?
  程又青护着她退到断墙下,安静地蹲下来,漆黑的长发垂在地上,眸中倒映了憧憧的火光,叫十几年前的他再次鲜活起来。
  “从开始的地方开始,到结束的地方结束,”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碧森森的剑尖自程雪衣后背贯入,前胸穿出。她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却未如预料般坠倒雪地。
  “你来了。”程雪衣气若游丝。
  “我来了。”
  程雪衣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来人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浸透鲜血的衣衫传来。
  “你还是知道了。”
  “我总归是要知道的。”
  “她可不柔弱。”
  周煜轻瞥一眼地上那具单薄躯体,又将目光转向神情恍惚的王絮,沉声道:“这些年她杀人无数,可曾问过刀下人生死?”
  他尚在思索先前程雪衣说过的话。
  她竟隐有所指,粮食案背后主谋是他?
  粮食案若不是程家人暗中操弄,又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况且,若不是程又青精心筹谋,他又为何会如此惧怕真相曝光?心甘情愿地引火自焚?
  毕竟一旦粮食案的阴谋被公之于众,不仅会毁掉他苦心经营的名节,更可能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周煜出神地看向半跪在雪地里的王絮。
  王絮半跪在地上,她想不起任何事,却鬼使神差应下,她此刻佯装记得,能让眼前人最后一程走得安心些。
  程雪衣怔愣片刻,苍白唇角勾起笑意,她伸手搀扶着王絮,试图让她站起身来:“我早知道,你一定会来。”
  “是我蠢笨。”
  “并非如此。”
  程雪衣身子骤然下沉,靠在她肩头呢喃:“你是我见我最为聪慧的人。”
  程雪衣全身瘦骨嶙峋,硌得王絮生疼。
  王絮默然片刻:“这几年,你过得甚是艰难。”
  王絮攥着她冰凉的手,看她瞳孔中的光彩如风中残烛般渐渐熄灭,听她很是艰难地喘息:“是我的过错,这一切,皆因我而起。”
  “王絮……”
  “倘若当初,你能一直呆在佛寺之中,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那该多好。”
  程雪衣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的一生,像一截睡醒后越想越淡的梦,如轻烟一样,在眼前飞快地逝去:“只可惜,命运弄人,一切皆阴差阳错。”
  或许这本来就是梦。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程雪衣将头枕在她膝头,轻轻以手指揩去王絮脸颊上溅落的血迹:“见到你,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了。”
  梦醒梦中,澹静的日光下,人行花坞,衣沾上纤薄的香雾,落英缤纷,有人含笑而立。
  若是她没去长陵,便不会再见到她。
  雪中再见,看到她时,心就化成一片,她不是汲汲营营的复仇者,只是一个惜花人。
  寒冬腊月,白雪人间,掀开帷幕,很久之前死去的她携风带雨再次闯入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