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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黑布隆冬 > 第56章
  宋余:“……啊,”他手足无措,“大将军。”
  姜焉道:“你将我后颈毛都咬没了!”
  那男人骂道:“你还咬老子的尾巴!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嚷,嚷得再大声些,”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余的妇人竖起眉毛,她个子修长高挑,浓眉大眼,颇有英气,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如宝石似的,流转之间自有几分张扬明媚,“好让全族都听见!”
  姜家父子齐齐闭上了嘴。
  那妇人便是姜焉的母亲兰音,她看着宋余,脸上露出一个笑,道:“你就是五郎吧。”
  宋余赶忙行了一礼,“宋余见过夫人。”
  兰音笑道:“早就听溪奴说起你了,今日才见着,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
  宋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溪奴是姜焉,他的云山部族名字就是檀罗溪,宋余这些时日也习了一些云山部族语,知道这个名字寓意为璀璨的太阳。宋余有点儿难为情,姜焉却很愉悦,拉着宋余的手腕道:“怎么样,我就说我阿爹阿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兰音瞪了他一眼,说:“去让人给五郎弄些吃的,他长途跋涉,一路风尘,还未休整便给你带走胡玩儿,这是待客之道吗!”
  姜焉嘿嘿笑了声,宋余耳朵都红了。
  宋余是跟着大燕使臣一道来的,当晚,云山部族杀牛宰羊,热情地款待了他们,还点起了篝火,年轻的异族儿女载歌载舞,唱着不知名的劝酒歌来迎接远客。穹顶夜幕高悬,星子遍布,微凉晚风吹拂着这片祥和自由的土地,不胜美好。
  宋余和姜焉坐在一起,他看着那一张张面孔,心想,这就是姜焉的族人,是他的亲朋,好友,也是他竭力守护的人。酒过三巡,姜焉拉了宋余混入年轻人中,一伙人围着篝火唱唱跳跳,宋余面皮薄,又深受大燕礼仪教化,讲究行止有方,乍如此甩袖抬腿的跳舞,简直如同四肢不协调的木偶人,手脚都失控了。姜焉乐得大笑,被宋余捂住嘴巴,往他嘴里塞羊腿,姜焉躺在地上,眼睛明亮,满是笑意,看得宋余不醉也似醉了。
  到了深夜,姜家人让宋余住在了姜焉的帐篷旁,他们对宋余很是和善亲切,不知是姜家人都已经被姜焉说服了还是当真豁达至此,让宋余有些如在梦中。他在床上滚了几圈,一只小猫就钻入了他的帐篷,爬进宋余怀里。宋余早知道姜焉不会老实,搂住自己许久不见的爱宠,狠狠吸了好几口。
  宋余问:“叙宁,你爹娘当真不在意我是男人,你要和男人在一起吗?”
  姜焉舔了舔他的下颌,道:“在意,不过也没那么在意,”他坦诚道,“我们这一支,生来就是为了守护部族而活,我爹是,我也是。这已经是极重的责任了,如果还不能与自己喜爱的人在一起,那人不就是成了武器吗?这也太可悲了。”
  “我们是人,”姜焉说,“有喜怒哀乐的人。”
  宋余听着,忍不住亲了亲黑猫湿润的鼻尖,说:“叙宁,我真喜欢你。”
  下一瞬,怀里的黑猫变成了沉重的赤裸裸的男人,他笑道:“再亲一下。”
  宋余也笑了,“亲多少下都行。”
  使臣代天子巡边,恩赏戍守边关的士卒,宋余却是以六品校尉之职护送使团来边境的,待使臣回转凉州,宋余便归入凉州宁定军麾下。
  三个月前,宋余参加武举,在文武试中大放异彩,一举夺魁。大燕自开朝以来,就延袭前朝旧例,开设武举,只不过相比于武试,时下人更重文道,尤其是贵族门阀子弟更是如此。
  谁都没想到,宋余会剑走偏锋,参加武举,还成了武状元。此后他入御林军,不多时,正逢使臣巡边,太子钦点了宋余为校尉,护送使臣去边关。
  宋余将这大半年的事一一说给了姜焉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姜焉却很是心疼,武举虽不受重视,可宋余要夺魁,也不是易事。
  姜焉捏着他的腰,道:“难怪养身体养了大半年,一点儿肉都没长。”
  宋余笑道:“长了的,更结实了。”
  姜焉哼了声,“五郎,你要去凉州吗?”
  宋余点头道:“先去凉州述职。”
  姜焉说:“我陪你一起去。”
  宋余眨了眨眼睛:“可以吗?”
  姜焉笑道:“可以,冬日将近,我要去凉州见老将军,与他商议今年隆冬边防一事。”
  宋余笑道:“好!”
  凉州并不是宋余的终点,他要去风雪关。风雪关位于凉州西北,是北地要隘,他和姜焉一起站在风雪关的城墙上,俯瞰全城,北地的凉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宋余抚摸着城墙冰冷的石砖,远远的,传来关内的吆喝叫卖声,时光仿佛抹去了那场战争留下的所有疮疤,曾经死去的人不见了,又有新的百姓在此扎根,一年又一年。
  不,还是有人记得的。
  城内的主帅府坍塌了,变成了一座祠,名唤将军祠。当中供奉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镌刻满名字的石碑,尽都是这些年牺牲的将士名姓。
  宋余看着那对持枪握剑的年轻夫妇,眼泪刷的一下落了下来,姜焉无声地握住了宋余的手。姜焉说:“这是当年幸存的百姓感念宋将军和宋夫人死战不退,为他们和死在战争中的将士们所修建的祠堂。”
  姜焉曾经来过这个祠堂,看过一回,上过香,只是不知宋余竟是宋廷玉夫妇的孩子。
  宋余膝盖一弯,重重跪了下去,泣不成声,“爹,娘……”
  “五郎来了。”
  “五郎来迟了……”
  姜焉眼睛也发热,安静地跪了下去,无声地陪着宋余。二人在将军祠堂内待了许久,要离开时,正有一个老妪带着孙儿来上香,那孩子好奇地望着宋余通红的眼睛,小声地说,“奶奶,那个哥哥哭了。”
  老妪也看了过去,宋余已经跨出了祠堂,她轻轻拍着孙儿,道:“好了,来,拜拜宋将军和宋夫人,让两位大人保佑我们虎儿无病无灾。”
  宋余站在门外,听着那对祖孙的谈话,将将止住湿意的眼睛又泛上了水色,他抬手掩住脸,深深地呼吸了许久,情绪才勉强平缓。宋余看着不远处的石碑,有旧痕,也添了新名字,他一一看过去,脑海中也浮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吹得檐下铃铛摇晃,树叶摇曳,风拂过宋余的脸颊,带来粗糙的,冰凉的触感,如同已经离去的故人缓缓抚摸他的头发,脸颊,仿若无声地安慰。
  石碑上镌刻了几行字,出自屈原的《九歌·国殇》: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宋余和姜焉在将军祠堂内转了许久,二人停在一棵有些年岁的老树下,宋余对姜焉说:“叙宁,我请你喝酒吧。”
  姜焉:“嗯?”
  宋余却挽起了衣袍,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丈量了几步,蹲下去就刨了起来。
  姜焉诧异道:“这里有酒?”
  宋余:“嗯,我张伯最爱喝横川酒,那年他得了两坛窖藏了十年的好酒,被我要去了一坛。我将那坛酒一分为二,剩下的就藏在了这树下,应该还在。”
  闻言,姜焉也跟着他挖了起来,二人找了片刻,竟真让他们找了出来。宋余擦去坛子上的泥土,笑道:“看,还在。”
  姜焉看着那坛酒,恍了一下神,旋即就听宋余问道:“还记得这酒的味道吗?”
  姜焉一怔,看着宋余,“你……你想起来了?”
  宋余也不管地上脏,靠着树就坐了下去,他看着姜焉笑道:“想起来了,你都这般寻我了,我哪儿能想不起来?”
  那年,宋余随父去巡防,他那时年少,性情跳脱也不爱受拘束。宋廷玉也懒得管他,宋余便骑了马到处闲走,后来在一个小村子遇见了一只被几只野狗狂吠的小狸奴。那小狸奴湿哒哒的,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又瘦又小,伶仃一团,却满脸凶相,弓着脊背立在草垛上和那几只野狗对峙。
  宋余骑在马上瞧了许久,眼见着那几只狗失了耐心,要冲上去,宋余提着枪就上去将那些野狗都赶走了。黑猫性子野,又凶,警惕地盯着宋余,险些连他一块抓,后来被宋余提住了后颈皮,他还晃了晃,嘀咕道:“这哪儿来的小狸奴,忒凶了。”
  “对救命恩人还这么凶,知不知道知恩图报,嗯?”宋余把那小狸奴晃得头晕眼花,这才抱住它,笑道,“正好我也缺了个伴,你就同我一起吧。”
  后来宋余亲自打了水,将小狸奴洗刷的干干净净,脱了外袍裹着它,又买了肉食来喂。那小狸奴倒也有意思,昂首挺胸不肯吃嗟来之食,结果宋余吃了半只鸡,生生将黑猫馋得吱哇叫,一口咬住了剩下的那只鸡腿。
  宋余哈哈大笑。
  他左右瞧瞧,从腰上摘下一个水囊,对黑猫道:“小狸奴,你知这是什么吗?”
  “横川酒,藏了十年的,”宋余说,“好酒,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