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问过,明初还是长期住在酒店顶复套房,他开车过去,从楼下反复确认,都只能看到黑漆漆的窗口。
也是,都这个点了,她怎么可能不睡。
他略显不甘地原地待了五分钟,还是不愿意离开,又驱车去明家的别墅,明知道她很少回来,明家的老宅掩映在路数丛林里,大概率也看不到什么,可还是非要看一眼才死心。
门卫还认得他,放他进去了,别墅的灯暗了大半,显然也早就休息了。他的车子在铁门外的林道上停了十分钟他才走。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南岸,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矗立在夜色里,像个吞噬一切的怪物。
只有明初在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这里温暖。
他没有家了,早就没有家了,从出生开始,他的一切都是错位的,好像永远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频率。
他喜欢上一个人,触摸到此生最让他心安的东西,却抓不住。
或许这就是命吧。
也或许魏兆廷说得对,门不当户不对,注定无法长久。
他像个僵尸一样死气沉沉地进了房间,连灯也懒得开,鬼魂一样飘进去,毫无生机。
突然,“啪”一声,整个房间被光充斥,他下意识挡了下眼睛,透过指缝看到床上靠着的人。
明初睁着惺忪的双眼:“你怎么不天明再回来,怎么感觉你比总统还忙。”
许嘉遇呆滞地走过去,跪坐在床边,轻轻地把额头抵在她身前,紧紧箍住她:“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明初困得要死,眼睛都睁不开,非常勉强地辨认了一下他的表情,忍不住“啧”了声,又发病了。
“东西准备这么齐全,我以为你是邀请我同居,难道不是?”
“是。”许嘉遇近乎哽咽,“别走了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明初睡过去又被他聒噪醒,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勉强睁开一点,一巴掌拍他脸上,“洗澡、睡觉,烦死了,再吵你出去睡吧。”
许嘉遇心口又开始发疼,轻声问:“我们一起睡吗?”
明初给了他第二巴掌:“滚。”
没否认。
许嘉遇心情顿时好起来,抱着她亲了又亲差点又把她亲恼才去洗澡,洗得飞快,生怕洗个澡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洗完都没擦干就迫不及待出去。
浑身带着些微潮湿的水汽轻手轻脚爬上床。
明初已经睡熟了,她睡眠质量一向挺好,他把她揽进怀里抱着,她都没醒。
他低头,珍而重之地吻了下她额头,轻声说了句:“晚安,宝贝。”
做完这一切,他才安然睡去。
两个人好像很少纯粹地躺在一起睡觉,那种感觉很奇妙,仿佛比做.爱还要更亲密一点。
第46章 我爱你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46.
许嘉遇回国后难得睡的第一次好觉。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小时候第一次去幼儿园,苏黎生病了,许敬宗去送他。
很多小朋友在哭闹,老师哄都哄不住,衣着光鲜的贵妇人们或严厉劝诫,或心疼地抹眼泪,甚至有母亲决定妥协,跟丈夫商量着请老师去家里教,不想要孩子受这种苦。
大多数是母亲,也有父母同去的,鲜少有父亲单独在场,许敬宗倒像个另类。
许敬宗摸了下他的头,问他:“你不害怕吗?”
雏鸟第一次离开父母的羽翼去往外面的世界,总是要惶惶不安一阵的,但许嘉遇并没有什么情绪,他看了“父亲”一眼,垂下目光说:“不怕。”
许敬宗似笑非笑地“嗯”一声,夸赞:“是个男子汉。”
但他那时尚且还小,还不会伪装,不知道自己唇色都是苍白的,手指攥着书包带子,捏得指骨都泛白。
多么拙劣的谎言。
然而他其实没撒谎,他真的不怕,他天生情感和身体反应是错位的。
他甚至有点隐秘的兴奋,只是那种兴奋并非出于对新世界的期待,他只是对自我毁灭有一种本能的迷恋,所以每当走出安全区域去往未知的新的世界,他都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来把他击碎。
他很难给出正常的情绪反应,也没有人会理解他根深蒂固的自我厌恶。
或者说,也没有人在乎。
而恰恰因为没有人在乎,所以没人帮助他纠正,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明初也是他的新世界。
甚至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他渴望她拥抱他,也渴望她撕碎他。
所以他常常对她感到手足无措和无能为力,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抓不住的风,却还是心甘情愿跳进去。
无论在一起还是结束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不可预知的,以至于他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悲伤。
他常梦到小时候,那算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只是长大后回望那时,总有种虚假泡沫般的怅然。
所以那回忆也并不愉快,甚至带着点自虐。
你看,多么美好,又多么虚假。
他的自毁倾向可以追溯到很久远之前,从最幸福无忧的童年时期,他就已经有了点模糊的直觉,那种隐约的不安深埋在骨子里,塑造了他的性格底色。
他的一生都像个笑话,那个害她母亲痛苦至今的人却给过他完整的父爱,让他不能爱,连恨也痛。
这世上和他关系最亲密的母亲却并不爱他,就连孩童时期她都没怎么关心过他,可她连自己都难保,他又怎么能苛求她的爱。
生父是个人渣,可却是母亲最痛苦时候的精神寄托,于是他连告诉母亲的勇气都没有,怕那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害怕自己成为那个把刀子捅进她的身体的刽子手。
然而独自跟这个有些血缘关系的父亲周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那种无人可倾诉的压抑和孤独难以宣泄和排解。
他还未成年就有巨额财富的继承权,但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算计和打压排挤,没有人觉得他有资格去继承许敬宗的钱,甚至连他自己都那么觉得。
他姓许,但他根本不是许家人,甚至是许家的仇人。
可到头来他竟然连拒绝都没有资格,于是只能背着这座金山,觉得荒谬又可笑。
有一阵许家特别恨他,仿佛要吃了他,魏兆廷甚至提议派几个保镖日夜不离地守着他,一向对他不太过问的苏黎都分心替他物色合适的保全人员,但他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他不会单独行动的,上下学接送的司机都是明家人,许家再恨他,也不会丧心病狂敢去动明家人的。
况且商人重利,他身上的利益还没有大到可以让许家枉顾法律的地步。
但其实内心真正的想法是,死了倒也算一种解脱,到那时候,许家应该也没心思再去为难苏黎了。
这一路走过来,好像有太多的艰辛,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跟明初在一起开始,他就很少再去思考这些东西了,也怀疑过自己是否把她当救赎。
或许是,但也没有办法了。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回不去了。
她的名字,成为了支配他的咒语。
从一开始他说“但我有时很较真,玩不起,我们不合适。你继续下去,容易给自己添麻烦。”的时候,他就沦陷了。
那句话的潜台词是:能不能抓紧我,能不能别丢下我。
能不能,有一个确定的,真的属于我的东西。
但她不是个物品,他从来都知道,也不会有人是谁的救赎,能救赎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他很努力地往前走了,因为她。
也想要触摸一下自己的太阳。
但即便她只是想玩玩,他还是没办法拒绝。
很多很多的不安出现过,他的悲伤像溪流一样不断地汇聚,形成汪洋,在心口酿成风暴和巨浪,他心甘情愿地溺死在里面。
可她说,她喜欢他。
她说,她喜欢我,她还在家里等我。他沉默的,一遍一遍地想,却始终不敢得出那个结论。
他的思绪和梦境交织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既虚假,又真实。
他没想到,会在小时候的梦里梦到明初。
那时两个人本该毫无交集。
加长的房车停在幼儿园门口,明初被两三个人簇拥着下车,她表情有些不耐,因为周围人殷勤地为她整理着本就一丝不苟的衣服和书包,亦步亦趋跟着她,像在面对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的母亲初女士挽着昂贵的包包姿态优雅地牵着她的小手,侧头轻声叮嘱:“答应妈妈,不要欺负同学,可以吗?”
明初明显不悦地嘴角下撇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许嘉遇忍不住笑了下,她其实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
有时候像一面镜子,你投给她什么,她就会回馈你什么。
她那样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平视一个人,也会让人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也从不欺负人,只是太过锋利的人,只是单纯存在对别人就是一种威胁。
但她从小就有一种不太在乎别人死活的气质,不会仗势欺人,也不会因为害怕被误解而收敛锋芒。
许嘉遇跟着明初一起进了幼儿园,他近乎本能的,跟在她身后,老师说了好几次:“许嘉遇同学,请你回到你的座位。”
可是我的座位在哪里?
他不知道,只是固执地挨着她坐。
于是老师也妥协了:“好吧,那你今天和明初坐在一起。”
小小的明初扭过头看他,眼神里稚气未脱,但已经很有傲气,她睥睨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嘉遇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才说一句:“我……喜欢你。”
她挑眉,仿佛在说:很多人喜欢我,你的喜欢有什么特别的?
许嘉遇有些着急,倾身靠近她,手轻轻抓着她的袖子,因为珍重而不敢轻浮:“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她依旧若有所思,半晌才摇头:“我不需要。”
他的眼神又流露出悲伤,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呢喃:你不要我,你在梦里也不要我,什么喜欢我,都是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