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可能也有问题吧,”封存说,“但不是瞎折腾。我有自己的事业,也有自己的爱人,这原本就是很好的日子,可我之前一直在一些不好的情绪里鬼打墙,我没有意识到,这是我的问题。”
“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周女士说。
“没关系。”封存说,“父母和孩子之间,总是糊涂。”
周女士的眼眶有些发红:“......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是不是在怪我,不够关心你?”
“没有,”封存说,“你能百忙之中抽空站到这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周女士点头:“我知道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来的路上接了你小姨电话,我答应她少说没用的,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我担心你害怕,担心你在意右手的问题......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偏偏就是言不由衷了。”
封存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哽咽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母亲走到床头坐下了,她摸着封存的额头:“我只是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并不是真的想要苛责你......可能感到害怕的那个人,是我......”
“疼吗?”她轻声问。
封存的喉结上下滚动:“还好。”
“那就好。”周女士一抹眼睛站了起来,恢复了往日优雅的模样,“我在这儿你也不自在,先走了。”
“嗯。”
“右手的治疗方案,我会继续咨询医生,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应该没问题的,只是恢复需要时间。”
“嗯。”
“至于秦情......算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周女士转身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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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y市西区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封存转院回到了a市。腹部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行走坐卧之类的动作已经能够独立缓慢进行。
回a市的第二天,秦情抽空回了一趟家,他找来家政公司的人,把一楼墙壁上的颜料全部打扫干净,又找来园艺公司的人,把花园里的干枯花草,统统清理重栽了一遍。
他把家里橘子香氛带去医院,封存让他拿走,说闻着这个味道,心情是蛮好的,但感觉好像住在了厕所里,浸泡在了花果香的粪坑。
封存左手的活动幅度还很有限,右手仍旧是废弃状态,他需要做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秦情代劳,比如刷牙,比如洗脸,比如吃饭。
每天刷牙都能刷出与众不同的意外。
有一次,牙刷戳破牙龈,搞得封存满嘴是血;有一次,封存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差点被泡沫呛个半死;还有一次,牙膏掉到地上,秦情忘记清理,一不小心踩到打滑,垂直坐到了地上,差点儿就磕着尾椎,摔个半身不遂。
刷牙硬生生被他俩刷成了一件高风险任务。与刷牙相比,吃饭就容易多了。
封存还是不爱吃饭,没几口就够了、饱了、吃不下。秦情看他偶尔还是会重新回到那种神思飘渺的情绪中,特别是下午和晚上,但好在持续时间都不算太长。
没关系的,秦情对自己说,已经好了很多了。
有一天下午,封存靠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电视机,秦情正削了一块白梨往他嘴边送。他冷不丁开口问:“你累不累?”
“没听懂你想问什么。”秦情说。
“很多事情你不用亲自干的啊,花钱找别人也一样。在我身上耗费这么多时间,仔细想来,很不值吧。”
类似的念头和话语,在封存心中早已出现过无数次。但那个时候的他,甚至不敢说出口来,他只是悄无声息地逃走,不声不响地,把爱他的人推到十万八千里远。
秦情放下梨,起身走了。他径直从医院离开,去封存最喜欢的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没多久,兜里的手机响,秦情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才接通电话:“怎么了哥?”
“去哪儿了?”
“吃面。”
“怎么这个时间吃面啊,大下午的。”
“想吃就吃了呗。”
“......打包吧。”
“你饿了?”
“不是。”封存说,“你回来,坐我面前,我看着你吃。”
“花钱找别人不行吗?”
“什么?”
“花钱找别人,坐你面前,你看着他吃,反正都人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对你来说一样的。”
“......不一样。”
“为什么啊?”秦情问。
“你有完没完?”
“为什么啊?”秦情再问。
“你再问我挂了。”
“为什么啊哥?”秦情继续问。
“我离不得你,我他妈想你,我半小时不见快想死你,满意了吗?”
秦情嘴角一弯:“满意。”他脸色的笑都堆不住了,但还是努力控制住了雀跃的声音,“你吃不吃?不计前嫌给你带一份。”
“不吃。”
“值得的。”
“什么?”
“跟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时间,不要再说那是浪费了,好吗?”
-
在医院又待了一个星期,封存再多一个小时都住不下去了,强行催着秦情办了出院。封存进门看到家里恢复整洁如初的模样,他没有表示惊叹,也没有直接夸奖,只是用手背把秦情的下巴抬起来,亲了一口。
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钢琴上,秦情还没来得及把行李拿上楼,就听他说:“我教你弹琴吧。”
“现在?”
封存点头:“两只老虎。”
秦情看着他的手:“你这......怎么教啊?”
“口头教学。”封存说,“你那么聪明,不用老师亲身示范。”
“那好啊。”秦情跑到钢琴面前,打开了琴盖。
封存坐到他旁边去:“简谱学过吗?”
“就是那个1234567呗,知道,”秦情说,“也能跟琴键对应。”
“那你弹一下‘1231、1231’。”
久未调音的钢琴发出了和秦情唱歌一样跑调明显的声音,封存坐在旁边忍不住笑:“下一句,‘345、345’。”
秦情嘴里念着“345、345”,转过头来横了封存一眼。
封存笑得更厉害了。
他从不知道弹钢琴是件这么有意思的事,一首两只老虎,俩人在钢琴面前消磨了整整一个小时,期间封存眼睛里一直亮晶晶,笑意就没消失过。
秦情也是越玩越起劲,甚至从自己身上莫名察觉出了一丝几乎是掘地三尺才能挖掘到的音乐天赋。
秦情说:“要不,你那贝斯别扔了,我拿去学吧。”
“找谁学?”
“随便哪个老师呗。”
“别找了。”封存看着他,“我教你。”
“这玩意儿也能口头教学?”
封存不置可否地动了下眉毛:“最近求学欲望很旺盛哈。”
“是啊。”秦情说,“我还想去考个驾照。”
“你不是有吗。”
“摩托车。”秦情看着他,突然一下就笑了,“让你试试坐后边儿屁股有多疼。”
封存“噢”了一声,然后意有所指地说:“讲公平公正是吧。”
秦情钢琴也不谈了,拔腿儿就跑:“我上楼收拾行李!”
第65章
秦情的工作又变得忙碌起来, 每天早出晚归。开不完的会,拍不完的照。
之前给高斯语拍摄的那组照片曝光在了大众视野。评价两极分化严重,有人觉得这是近十年来最好的商业大片, 也有人觉得,秦情是在拿模特做自己的实验, 说他是个极度自私的摄影师, 每一道光影都只是在表达他的东西, 丝毫没有考虑品牌调性。
至于马儿山的纪录片, 好在秦情离开的时候, 差不多到了收尾阶段,葛导最近也已经回到a市, 继续后期剪辑、配乐等工作,秦情偶尔会去导演工作室参与讨论、给点意见。
封存一个人在家,闲得发昏,就有事没事出门溜达。
他去了三次河滨公园, 绿马甲老头还是在那儿钓鱼,看到他,就很欣喜。第三次去河滨公园的时候,封存带了一根上好的鱼竿, 离开之前,他把鱼竿留在了在草地上, 等老头反应过来, 想要找他还回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封存没有再去第四次。
他就像是在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做这些事,是在帮那个“死去的封存”完成后事,大概也算是一种告别。
“我要去过好日子了。”他对那个封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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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a市市内也下了大雪, 和玛瑙山当年的雪一样大。
秦情大清早起来,揉着眼睛,看着雪花簌簌飘落,就知道,总算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他回到床边,亲了熟睡的封存一口,在他耳边悄悄说:“下雪了哥,给我收工回来,给你堆雪人啊。”
封存眯了眯眼睛,似是被人扰了清梦,很不耐烦地皱了下眉毛。秦情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上门,然后给马儒骏打电话,调整了今天的工作时间。
中午十二点多,他就忙慌慌跑了回来。结果封存却不在家。茫茫大雪天,他一个人能跑哪儿去啊?秦情心里突然一紧,他火速拿出手机拨通封存电话,没接。一分钟后,他又打了第二遍,响了七八声后,电话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