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建议再住一天观察。”沈执说,“我已经交了费,你就安心住着吧,后天出院。”
封燃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那我可能要用下笔记本,有些工作要处理。”
“你还要替他卖命干活?”
虽然答应了辞职,但也不能说走就走吧。封燃这样想,却没说出来:“不是,就是把工作干完方便其他人交接。”
沈执沉默不发,把筷子搁下。
封燃又说:“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况且我还得想想之后做什么。”
“一两个月?你觉得姓陈的他能让你走?”沈执今天格外不讲理。
封燃已经感觉自己步步退让,但对方显然不买单。
他压着脾气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强化他对我的想法,只是之前认识,又没有多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缠着我不放。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我就说我一个月后要走,你看他——”
“迟了。”沈执偏过头去,“已经过了十二点。”
“什么?”
封燃不解。沈执把手机放在桌面,是他的。
他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抓起手机。
沈执在一边看着他。他沉睡的时间里,手机被关机,保存在沈执那里,此刻打开,消息哗哗地涌出。
他一阵眩目,在字句里分辨信息——“邮箱照片”“床照”“被人偷拍”“被撤职”……
一字一句,拼凑成一个已达成的事实:
陈树泽被撤职,因为就在今天十二点,有人把一封邮件群发给公司的每一个人,以及总部的领导层。是陈树泽的床照,黑白照,由同一型号摄像机拍摄,右下角记录着具体时间。
前一个月内,对象高达十三位。
封燃通体冰凉,他用僵硬的手指点入姜慧依的聊天框内。
「哥你快看邮箱」「完了完了。」「他真的得罪了人!」「你知道内幕吗哥到底怎么回事」「!!」……
他如梦似幻地将这些由感叹号相连的文字看了又看,没有什么信息进入大脑,随即他又打开陈树泽的聊天框,对话消息停留在前几天对方发来的:「咖啡订了,记得取」
封燃头也没抬:“你做的。”
“床是他自己上的,”沈执冷笑道,“没人逼他。”
“那照片呢?照片难道是他自己拍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封燃抓起外套出门。
沈执紧随身后说:“你去干什么,找他?”
封燃刹住脚步:“别跟着我。”
沈执顿了顿,说:“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哪。”
“去公司,收拾东西。”
“封燃,你确定你要因为他……”沈执停了下,换了个说法,“你要选他是吗?”
“如果我选他,我现在只会报警。”
沈执有些漠然地说:“没用,不是我做的。想抓我的话可能要从其他地方入手。”
封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养了条好狗。”
沈执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裂缝,嘴唇翕动,没发出声音。
他在路边叫上车,沈执总算放过他。
独自从医院前往公司的路上,他怀着难以言说的心情,打开邮箱。这是公司内部的一个系统,他不知道沈执或者沈渊是如何做到的。果然顶头的就是陈树泽的照片。他把文件下载下来——打包着十三张照片的文件。
画面不太清晰,但足以认出是他本人。拍摄角度也不算刁钻,镜头似乎就在床头。
他扫了一眼将它们关闭。
毫无疑问就是沈执。沈执为何这样做,不言而喻。
陈树泽是因他而惹到这样的灾难。
他有一种感觉,他与沈执的路已走到尽头。今天出事的人是陈树泽,未必明天不是他。
沈执只要达到他的目的,至于手段是什么,他不在乎。
他脚步虚浮地走进公司,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陈树泽来这里至今,几乎所有原先的员工都走了,现在留下的都是新人,一个个通过陈树泽的面试,平均年纪大概三十岁,大家面上对同性恋不那样排斥,却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何况这并不等于简单的出柜。
姜慧依跑来对封燃说:“你有和陈总联系吗?他有没有报警?”
“我不知道。”封燃说,“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现在联系他。”
姜慧依不明其中所以,说:“是啊是啊,太可怜了,说不定他现在谁都不想见。我们这估计要换新领导了,不知道会不会是之前那个。”
未来种种,皆与封燃无关了。他摇摇头,走向自己的位置。
纸箱太引人注目,所以他特意只背了空书包,工位没多少私人物品,匆匆一收就离开了。
别前他交代姜慧依一些工作事项,女孩十分聪慧,见状明白了七七八八,问封燃以后真不回来了吗。
封燃没回答,他当然不可能一走了之,但辞职已经提上日程,只是时间问题。他模棱两可地叮嘱她尽量别声张。
接着打车赶往陈树泽的家。
他站在楼下按铃,几分钟之后,陈树泽的电话来了。
“干什么?”他嗓音懒洋洋的。
封燃说:“你开门啊。”
“先前让你来你不来,”陈树泽这时竟还有心情玩笑,“现在怎么吵着要来。看完照片觉着不错,后悔了准备回心转意?”
“我要辞职了。”
陈树泽那头沉默了下,又皮笑肉不笑道:“和我说什么。”
“你之后什么打算?”
“面子里子都丢完了,打算晚上去跳长江。”
封燃说:“你嘴里能不能有一句实话?快给我开门,热死人了。”
陈树泽总算开门,封燃一进屋,房间内云雾缭绕,华丽的屏风之后,空酒瓶丢满地,陈树泽头发蓬乱,裹着浴巾瘫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放恐怖片。
封燃开窗,陈树泽叫道:“别开窗,热气都进来了。今天怎么他妈的这么热。”
封燃只好将空调换气扇打开。
接着他在沙发上坐下,陈树泽说:“你这是什么表情,要说什么?说‘我为沈执的一切行为负责’吗?”
封燃怔了下,看得出陈树泽被深深打击,他斟酌字句说:“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但是……”
“知道没用还说!”陈树泽狠狠把烟按在烟灰缸,“封燃,你知道那是我们内部的系统,那个人是通过谁进来的,你有没有想过?换个说法,事实上谁是他的同谋,你不明白吗?”
封燃明白了。忽然他百口莫辩,他的确常在沈执住院时处理工作,或许趁他不备侵入这个简单的系统,对于他或沈渊来说不算难事。
他刚一张口,陈树泽说:“别说对不起。你走吧。”
这个偌大的、冰冷而呛人的房子里,封燃感到如坐针毡,从脊背一直冷到手指尖。他怀疑自己来这里也是个错误,陈树泽憔悴的样子让他愧疚,但这份愧疚除了折磨他自己以外,毫无用处。
陈树泽当然也明白,他把那些更尖锐的话语吞进肚子里。说不清究竟谁获利了,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封燃低声说:“别想不开。你的钱……我转给你,希望能减轻你的……”
“我想自己待着。”陈树泽突然把头埋进双臂之中,声音发闷,“求你快走吧,求你。”
封燃着实无法再待下去了,只好匆匆撂下一句“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第86章 适应
封燃没有回到医院,也没有去何川或沈执那儿。
他买票回家。
家,多亲切却陌生的称呼。
他在书包最内侧翻到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门开了。接着扑鼻而来灰尘的气息。
冰箱里空空如也,抽屉里还剩几包泡面,他简单吃了面,给手机充上电。
他在火车上睡了一路,没注意手机早没电关机。发现后也没去充电,如今难得清闲,这种销声匿迹般的时刻,他更不想被打扰。
果然手机一开,全是消息。来自不同的人。
沈执的被置顶,十分醒目,足足有十几条未读。
封燃看了,大意就是一些自我反省,说自己一时冲动以后不会了云云。
此外沈执特意提起,根据沈渊的情报,陈树泽在国外时,以炮友繁多、品性恶劣、又渣又不要脸而著称。光是曝光他的文档沈渊都找到三个。好似在隐晦地指出,也许对陈树泽而言,这一次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
封燃麻木地退出去,点开陈树泽发来那条。
「我走了。再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封燃默念。人生苦短,也许他和陈树泽本就缘浅,所以总是不得善终。他们曾说过几次再见,未来又还能说几个再见。
独自在家乡的时间,沈执打来电话,他已猜到封燃回老家,试探问自己能不能来。
封燃在网吧打游戏天昏地暗,说随你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