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说:“那我明天去。”
封燃已经对沈执绝望,懒得劝说。他深知这段关系的掌控权捏在沈执手里,虽然沈执没拿他任何把柄。
“你考虑好,”封燃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飞舞,手机免提放在一边,周围环境嘈杂,他声音不免大了些,“你想来可以,但我不打算走。你要是为了劝我回去,那免谈。”
“你……不回来了?”
“我不像你,我在江市什么都没有。没房没车没工作,三无人员。”封燃说,“还有事吗?要团了。别上别上!等我等人齐行吗!”
沈执不再说话。等他游戏输了,定睛一看,沈执竟还没挂电话。他站起来与众人说一声,走出门接电话。
天际夜幕降临,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夜,这头环境安静,沈执才轻轻说:“你不玩了?”
封燃抽了口烟说:“你怎么不挂电话?”
“话没说完。”
“说吧。”
“你真不愿意在江市?”沈执说,“这边相对来说发达一点,什么都有……”
“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一切。江市的天气很热,很潮。秋冬天湿冷,每次下雨,我肩膀都很疼。去看过医生,医生也说不出原因,只能给我开点止痛药。各种吃的喝的我也不大习惯,我不喜欢吃鱼,还有那种淡得像白开水的菜。那边的方言我也完全听不懂,和上了年纪不会普通话的人几乎没法交流。还有江市的物价也很高,同等的生活条件,和老家比,我在那里多出几倍花销。”封燃说着说着笑了下,换了口气,“这样的理由可能一天一夜都讲不完。沈执,那里是你从小生长的家乡,不是我的。我不喜欢那里,也不打算为谁忍受这些。你的病已经好了,你可以选择你想过的生活。我一样也可以。”
沈执艰难地说:“你过去从来没说过这些‘不喜欢’……为什么?”
“因为我心甘情愿,所以不觉得委屈。”
沈执轻轻问:“你是不是怪我?是不是恨我?”
“是。”封燃铿锵地说,“但是又能怎么样。”
这次谈话完,封燃觉得沈执可能不再来。
他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回到网吧,狐朋狗友向他挤眉弄眼,问:“你老相好追来了?是之前那个你弟弟?”他们还记得沈执。
“人家不来,”封燃说,“在大城市待得好好的来这里干嘛。来吧,继续。”
然而沈执还是来了。背着他的画箱。
封燃刚睡醒,站在客厅,睡眼惺忪地,看他把工具一一放下,直到无处下脚。沈执神色温柔地说:“还有一些拿不了,只好寄快递,填你的电话。”
封燃感到头疼。
陈树泽的事,仿佛就这么过去。这成为一个敏感话题,谁也没有再提起。封燃不是个拿已犯下的错误怄气的人,更何况这事与他而言损失几乎为零。自私地说,虽没了那份工资,却甩去陈树泽屡屡纠缠的麻烦,逃离江市这个惹他心乱的地方,已难判断是祸是福。
只是偶尔想起,仍会不寒而栗。但仔细一斟酌,叫他不寒而栗的事又何止这一件。他做过噩梦,床照的主人公变为自己,照片被马赛克处理广而告之,社会性死亡,哭着求沈执带他走。梦里沈执顺理成章带他到一座孤岛,从此他和世界断开。
他与前同事还保持联系,还有一些收尾工作需要他完成,不算大麻烦。
陈树泽已销声匿迹,封燃把钱打过去,得到被拉黑的提示。
得闲时他问何川怎么样。他还有许多东西在何川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去。
“那小黑猫挺可爱的。”沈执顾左右而言他。
封燃说:“它叫封小白。”
这个名字足够特别,足够使人联想到一些细节,沈执恼而不发,说:“挺好听的。”
封燃一般都混迹网吧,不分昼夜。因为是他自己的地盘,朋友们都来捧场。当地的朋友基本都有清闲的工作,当然也有那么几个闲散人员。有时还有人主动替他值夜班。这地方是当年出狱后表哥留给他的,他发了财远走高飞,大概看封燃可怜,送他这么一个门面。
沈执去过一回,立刻传遍所有人,纷纷来问封燃情况,封燃无话可说,只能说是弟弟回家短住。他人便不怀好意地笑。
任河也打来过电话,听出封燃三言两语带过,十分不满,要他去海市听他的新歌。
封燃含糊答应,任河神神秘秘地说:“你猜谁也去?”
“谁,封晴?”
“不是啦。是宋西岭。”
“那个谁也去?”
“去。”任河知道他说的谁。
封燃说:“那你还让我去。”
“这有什么。”任河欢快地说,“到时候你把沈执带上。”
“看情况。”他明明还没决定。
“我会给你们留位置的。”
封燃本来没想着答应,可之后的一天,沈执忽然提起这事,问封燃是该买高铁票还是机票。
封燃才说:“你想去?”
“嗯。”
“好吧。”
沈执察觉到了:“你不想?”
“一般般。”封燃说,“去也行,回来时在江市停一下,我去何川那收拾东西。”
带沈执见自己曾经的追求对象,无疑是尴尬的,更何况这二人还自作主张背着他认识过聊过天。但是没想到过程十分顺利,沈执在其中社交游刃有余,封燃成为最沉默的一个。
他和宋西岭都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因此一共没说几句话。
演出散场时任河请他们去酒吧,自己却被同伴喊走,逃之夭夭。
海市还是这般潮热,就连空调开足的室内,也充盈着水汽,让人呼吸不畅。炫目灯光下,封燃坐立难安,沈执在和宋西岭聊天,许久没回头和他说一句话。
他只好喝酒以显示自己不那么闲。
然而最不愿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宋西岭的现任向他走来。封燃与他有一点旧怨,不过已经过去许久,没什么可计较,他更不是计较的人。
“你现在话少了很多。”那人说。
周遭吵闹,封燃没听清:“什么?”
“你话少了。”傅珩之说。
“还行吧。”封燃不知他用意何在。
“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你在老家吧?你男朋友呢?”
封燃想着如何接这话,任河忽然进门,带着一群乐队的人,闹哄哄地给他们怀中塞酒,接着一个个敬,谢他们今天来捧场。
到沈执时,封燃代他喝了,未等他人起哄说犯规,他把一整瓶干掉,说:“各位今晚都辛苦了,还特地来敬酒,这两瓶我都干了。我朋友刚动手术,我也替他敬上,敬你们的才华和热情。和任河认识这么多年,今晚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大家相识一场都是缘分,来日方长,慢慢喝。”
他说得漂亮又圆满,没谁有异议,一群红男绿女直说他爽快,你来我往客套几句,浩荡地换到下一桌去了。
沈执在暗处牵他的手,他凑他耳边说:“要是想走和我说。”
沈执心里跟明镜似的:“你不舒服?怎么了?”
“我随便。”
“走吧。”
两人打了招呼便走,任河没怎么喝,远处看他们这边骚动,立刻跑来了,问封燃怎么要走。
“我上厕所。”封燃说。
任河眉毛一竖:“你俩一起上是吧!”
封燃只好说:“我困了。”
任河不依他,他们许久未见,话还没说几句。
他将他拉到一边说:“你和他怎么回事?”
封燃说:“很难说清。就这样了。反正他在我家住,我也没法赶他走。就看他哪天腻了烦了,自己就走了吧。”
任河又说:“姓陈的呢?你怎么回老家了?”
封燃短暂地思考了下:“陈树泽他……走了。我辞职。”
“这样。这小子够狠的。他是真拿捏你啊。”任河懂了,又拍拍他肩膀说:“我那天见过刘莽,你要小心他。就这样。有事打电话。”
封燃似懂非懂,还要问,另三人却走来了,人多眼杂,任河不便多说,匆匆招呼他们,安排了附近酒店,直接入住就行。
第87章 追月
任河不知他们之间的纠缠,图省事定了大床房。封燃刷开门,犹豫着要不要再开一间。
转念一想,和沈执虽然名义上没和好,但早将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还有什么客气的。
沈执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说:“你别担心,你不乐意的话我不会做什么的。”
封燃说:“说话跟放屁似的,那天把我干进医院的是谁?狗吗?”
沈执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不一样……”
封燃懒得理他,草草地洗个澡,躺下,双手叠放在肚子上,睡得很安详。
不多时浴室传来水声,他才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