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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留白 > 第97章
  说完他一把把电话挂断,才反应过来,沈执已经不缠他两天。
  倒不是完全失去联系,沈执还会发消息早安晚安,问他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却绝口不提自己的事。
  封燃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提出视频,沈执打过来,说自己受邀参展,很快回去,封燃见他好端端的,才放下心来。
  何川爷爷忌日前一天,何川不知从哪搞来一辆车,二手车,花了九万八,牌照什么的刚弄好,带封燃沿街转。
  “爷爷的墓在山里。”他说了买车的原因。
  “你以前是怎么去的?”
  “和我爸。”
  “你爸爸今年呢?”
  “躲债。”
  封燃唏嘘道:“摊上这么个爸,真是辛苦你了。你家里一切都好吧?”
  “都好。”
  何川说了一座山,没说大概,封燃坐车里觉得时间异常慢,昏沉之际窗外天都黑了,他一看手机地图,一个激灵醒来。
  ——再有一小时,车能开到老家了。
  “你是直接把我送回家了!”他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这么远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你故意的。”封燃皱眉,“你到底带我去哪?”
  国道上四野阒寂,来去前后只有他们一辆车,外面小雨淅沥,高山朦胧地笼罩在雾里,在车内常亮灯光下,连同何川的脸,都不那么清晰。封燃紧盯着帽檐下阴沉的影:“说话。”
  何川镇静地说:“我没骗你。”
  “你为什么带我过去?只是因为你不想一个人吗,还是……”
  “你现在问,不觉得迟么。”
  在封燃沉吟时,何川娓娓地讲了一个故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平静无波。他说那也是个秋天,秋天的夜晚,月亮又圆又大。像今天一样。
  说到这里,封燃真抬头看向夜空,月亮在路的尽头,雾霭中分辨出是圆圆的一轮。他们的车正向那圆月飞奔追去。
  何川继续讲,年少的高中学生被一群地痞揍过,回家后遭到爷爷的一顿训。
  他赌气跑了出去,想去找罪魁祸首,都不知道该去哪找。
  守株待兔地找了、等了有三个小时,竟真给他等来了,那人替他擦药,送他回家。
  封燃当然没有记性差到提醒过还忘记,说:“这是我给你涂药那次,我记得。在学校门口,我当时看你背影眼熟,想看看你要干嘛。”
  何川说:“还有后半部分。我回家,爷爷心梗发作,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
  封燃猛地回望他,呼吸停滞。
  “我赌气出门时,是这辈子最后见他。”何川淡淡地说,仿佛真的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他知道我帮你,很生气。我和他吵了一架。”
  “对、对不起……”
  “是我的错。爷爷刚出院,我该依着他。”
  封燃一时间无话。
  因果相生,命运无常。
  片刻他小心地说:“那我去,合适吗?万一人家不想见我呢?”
  听何川的意思,他爷爷当自己如瘟神。
  何川说:“不会。”
  他的脸颊被一排排反光带照耀,明暗交织,许多年前的此时此刻,封燃载着何川飞驰回家的场景,正与此时此刻渐渐重合,只不过这一次换何川载他。两次的他们都飞奔向那个老人,心境却大不相同。
  他不得不向封燃隐瞒一个事实,那晚爷爷生气,并不只因为他帮封燃。
  他向爷爷坦白一切,他的心意,他的取向,他喜欢的人。
  爷爷身边有人通风报信,他或许早知道封燃的事迹。当年他们一家不只因封燃父亲出名。
  他骂他:“我管你喜不喜欢谁的,你趁早离他远点!”
  “不可能。”何川说完,夺门而出。这三个字困了他十年。
  他恨过父母,爱屋及乌地恨过封燃,还有封燃一家,但到头来最恨的还是自己。
  他没有遵从爷爷的忠告,撞了南墙还不回头。
  封燃轻声说:“你节哀。要是开累的话,换我来吧。”
  话虽如此,可上山的路崎岖错杂,他压根不认识。路上依然没有其他车辆行人经过,又是深夜,封燃心惊胆战。
  何川突然说:“我高中留级过。因为没钱,学校安排我在同一个教室,三年。”
  “那你后来是自学?”
  “是。”
  “真不容易啊。三年换了三届同学,认识不少人吧?”
  “嗯。到第三年的时候,和封晴同班。”
  封燃慢慢地眨眨眼睛,封晴班里有这么个特殊的人么?好像没听她提起过。
  ——不对。记忆深处的一根细弦被轻轻一拨,封燃眼底一动。
  一切顿时水落石出,澄明透彻了。
  第88章 错误
  “何川。”他说。
  “对不起。”何川知道他明白了。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久到封燃已经忘记那时的心情。他努力地回想,当他在客厅看到自己那些照片,当妹妹的脚卡在奶奶家门口,低着头质问他……那是怎样的心情,是屈辱、愤怒还是恨?
  封燃在一团茫然中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何川喃喃地自问,“我不知道。”
  那时候他的年纪刚好能出入酒吧,封燃常去的,是市里唯一的男同性恋聚集一处的吧。谁都不知道那些年他常常跟踪封燃。
  鸭舌帽也是那时开始习惯戴的,再加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一脚灰扑扑的运动鞋,没人能认出他。
  那些年管控不太严格,他脱了校服扔进书包进门,没有人查他的身份。
  或许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封燃搂着一个陌生的浓妆艳抹的男人,他脸上挂着他从没见过的笑,一只手是酒杯,一只手是烟。
  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这对于那个年纪的何川是一种极大的震撼。他想走,脚下如生了钉子。
  眼前的封燃让他陌生。
  他眼睁睁看着封燃和另一个陌生人接吻。
  当时有人拍他肩膀,他才如梦方醒。
  眼前大腹便便的男人,满脸横肉,递来一杯浑浊的酒。
  迷乱的花哨的灯光下,一双嘴角向耳根咧去,层层肥肉像波浪般卷起,露出焦黄的牙齿。
  “小弟弟一个人来的?喝一杯吗,哥请你。”
  左手无名指上,一圈银色戒指闪烁着诡异的光。
  蠕虫。
  何川无端地联想,一阵反胃,推开人,直奔门外的黑夜去。
  他蹲在马路上头昏转向,干呕不止。那天的月光很亮,他在晚风里等到封燃散场。
  许是值得他松一口气的是,封燃没有宿醉不归,刚到十二点,他急匆匆蹬着自行车,往他家的方向赶。
  何川步行回家。晚风里,他一路上都在笑。他想笑自己的蠢,又想笑封燃急急忙忙滑稽的背影。在僻静的巷口他冷不丁纵声大笑,有人推开窗啐了一口。
  后来他有了一个更深的秘密,带着相机进酒吧。
  照片里的主人公只有一位。
  封燃说:“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说?”
  何川从更深的回忆之中挣扎出来,月光径自从树影中洒下,将他们连成一片皎洁地,这样的夜晚他不知道度过多少,他注视着封燃的背影越来越小,可惜一切非一句物是人非能够概括。
  “说出来,求你施舍我么。”
  封燃哑口无言。他想说不是这样的,至少他喜欢谁,一定会说出来,藏在心里不是纯找虐吗,自己孤零零喜欢半天,对方一概不知。
  “至少……不像现在,我许多年都……不认识你。”封燃难得结巴。过去每一个追求者,他都能游刃有余对付,可唯独眼前这个人不行。
  这个人同自己、同沈执,有这么深的渊源,在他走过每一条坦途时,角落,总有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他看着他走过这么多漫长的岁月,看着他的苦痛与绝望,也看着他的爱恨纠缠。
  可自己浑然不知。
  “你认识,你只是忘了。”曾给过他很多机会——和他爸爸打交道的孩子,刘莽唯一屡屡针对的少年,他第一家公司的法务部实习生,老家有名的银铺子的年轻老板……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两个人再无话可说。不知觉中车已上山,封燃打开手机,没有信号。
  何川说:“这一带,信号几乎没有,下山后就恢复了。”
  “噢,这样。”
  “你以后决定和沈执在一起?”
  “我不确定。况且就算现在决定在一起,以后也未必能一直下去。感情的事,变数太大。”封燃实话实说。
  何川说:“他很喜欢你吧。”
  封燃时常摸不准这兄弟俩的心理,深山老林里,何川一个动怒把他扔下来被野兽吃掉,也不会有谁知道吧。
  他胆战心惊地说:“这个么,其实无所谓。你想,不管谁喜欢我或者我和谁一起,我和你会一直做朋友。爱情都是一时的,友谊才地久天长。”